一温和大方的夫人再度被丫鬟搀扶着,面对昭娣迅速跪下,她面容略带风韵犹存,杏仁的眼眸含着深闺夫人的谦卑与懂礼。
只见她绾起的发丝,是嫁作妇人的发鬓,里间插入一朵白色绢花,衬得一头青丝更黑亮了。
那朴素棉麻的一袭寿衣,松松垮垮有些不合身,想来是将军府临时准备的,嗓音因为一夜的哭泣,变的嘶哑。
只是依稀可听出原先的清音妙语来,“先前是家弟不是,多番诋毁娘娘声誉,如今娘娘慷慨相助,倒让我们无地自容了...”
她低垂下头,丝帕再度擦拭泪水,已经发红的眼眸,配着晶莹的泪珠,愈发惹人心疼。
原来一夜之间,王府长史之死顷刻在坊间传开,府中家眷男丁在坊间大肆流传正是将军府嫡孙温昭娣所为,一度惹起坊间百姓纷纷议论。
更有文人豪客汇聚茶馆,眉飞色舞谈论当今大将军嫡女的所作所为。
只是此事昭娣尚不知情,如今妇人亲口道出些许缘故由来,她才隐约猜透出一二。
见她可怜,也是于心不忍了,昭娣弯腰亲自扶起她,见她受宠若惊的模样,只是端庄轻笑,眼里惋惜道,“夫人可别如此,你念夫心切,我能理解。”
夫人惶恐间甚是感激,不住抓着昭娣的手,哭泣着再说不出来话。
正扶她在一旁坐着,纤手刚好搭上脉搏,原本随心的眸子突然一凝,感觉一丝异样,突然顿住了脚步。
她微愣间不解回首,眸子里还挂着泪水,小心翼翼道,“娘娘,怎么了?”
昭娣不敢大意,径直拉起她手腕撩起衣袖,眉眼凝重仔细搭上脉搏,众人在一边看着,大气也不敢出。
片刻,她竟然笑了。
抬起星耀眸子,点亮灵堂里的阴霾,“恭喜夫人,已怀身孕二月有余。”
她愣住了,家眷们倒是纷纷激动,此时有孕,意味着王府长史,有后了。
家眷们包围着她只道恭喜,好生修养,身后的丫鬟止不住激动地流泪,边道喜边拽着衣袖擦拭泪水。
怎知,还未来得及高兴多久,她突然剧烈地深呼吸,眼眸一花,晕了过去。
一阵惊呼,顷刻微乱骚动,她被丫鬟们紧紧搀扶着,昭娣疾步上前,稳住局面,随即命令众人将她好生安置到屋内,让空芷提着药箱跟了过去。
来到屋里,屏退了众人,空芷端来吩咐过的汤药,见昭娣刚好把完脉,轻轻将散发滚烫热气的汤药递给她。
“主子,她是怎么了?”
昭娣小心接过,纤手拿着汤勺摇晃药汤,摇摇头吹了吹,才道,“一夜未眠,加上悲伤过度导致的体力不支,方才太过激动,这才晕了,不是什么大事。”
空芷松了口气,“所幸尚无大碍,这可是王府长史唯一的血脉了。”
轻笑回首,看空芷认真的模样,“何时见你这般认真过,倒是愈发愈有性情了。”
脸红了红,又抱臂靠在一边,“主子可别拿我打趣,跟着你经历的多了,性情自然相似。”
搅拌汤药的手顿了顿,安静将汤勺放下,抬起头叹了口气,“我是个心狠的女子,自比不得那些温婉柔顺的姑娘。”
空芷难得地点了点头,“主子确是心狠,比起烟雨楼历届主人,还不及主子半分,”见昭娣不语,她又道,“可是主子一生救人无数,多次置自己于死地,那些温婉所谓良善的女子,却是无人能做到,相比之下,主子更是难得可贵。”
回眸,绝美桃花颜,连她都看痴了,“空芷,什么时候学会金环哄人的那一套了。”
随后,她眸子染起哀伤,忆起金环,那个豆蔻年华深埋黄土的少女。
望向空荡荡的窗外,阳光有些明媚,只是树荫下阴影重重,“过几日,我们去给金环上坟吧。”
一手覆上她肩膀,空芷低声安慰,“主子,你还有我。”
说话间夫人悠悠转醒。
空芷见状,急忙上前扶起她,见她仍是激动,拉着昭娣衣袖,“谢谢你...真的谢谢...”
她轻笑,举起汤勺伸去,“我可什么都没做,是你福气好,先喝点汤药补补,你太虚了。”
夫人眼眸闪烁感激的神色,一口一口慢慢喝下汤药,虽苦,心却是甜的。
药喝尽后,又写了几张安胎的单子交给夫人的丫鬟,这才在夫人连连不断的道谢声中退出了屋子。
刚出屋门,宁弘从屋顶一跃而下,扫起一阵厉风,见他来,空芷便随着毕左退下。
二人一同往院落走去,一路上,昭娣问他,“方才一切,究竟怎么回事。”
宁弘淡笑,转着手中玉扳指。
那黑衣人,是宁弘安排毕左伪装,假意在众人面前制造一场打斗,映射出他是毒杀王府长史的人,只要目的达到,众人觉察出他伪造的身份,就可以用昭娣的迷烟逃走。
所以慕枫将要追上去时,昭娣闻出了自己的迷烟,这才拦住他。
至于那场自焚的火,从前昭娣为金环空芷二人制作了一件软甲,被毕左穿在里面,当着后来追上的家眷面前被点燃,演了一场畏罪自焚的戏。
滚下山坡时躲至另一处迅速扑灭火苗,再有人早早换上已准备好的死尸。
面容尽毁,谁还分得清是谁呢。
昭娣不免感叹,“这种计策,从前倒真是我看轻了你,以为你只会戎马沙场。”
一只玉手从她脖颈后缠绕,抚摸她光洁的面容,微俯身,耳畔呢喃,“毕竟娘子足智多谋,为夫怎敢拖了后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