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如泼墨,好似要将万物吞噬。
满宫灯火魏巍如白昼,照见鹤发医者湍急的身影一路从午门入,穿过永巷,登上承乾大道,一路直奔鹤龄宫而来。远处,不时传来隐约的丝竹声,伴随着嘈杂的人声。
鹤龄宫宫门紧闭,门前小太监焦急地来回踱步,老远瞧见老医者的身影。急的拾阶而下,迎着老医者拉着就跑,“莫大人可快些吧,皇上到这个点儿还没醒来!”
九月的天,已经很凉爽了,可莫怀恩却跑出了满头的汗水,脸色也涨的通红。趁着开门的空隙,猛然抽了几口气,又被洪松一把拽进了鹤龄宫,一路奔寝殿而去。
“皇上听说公主失踪的事,气急攻心,骤然晕厥。老奴已经按照大人从前留下的急救法子,喂食了汤药,也替皇上按摩了穴道,可这次却不见苏醒的迹象!”
老洪公公红着一双老眼,语气竟也哽咽起来。
听说皇帝晕倒,莫怀恩便将一颗心悬在了半空,听洪松如此一说,那颗心又往上头升了好几个度。待见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无血色的嘉囿皇帝,更觉三魂丢了六魄,忙忙地搁下药箱找药。
他从一个土陶瓶子里倒出了一粒拇指大小的漆黑药丸,递给洪松,“把这个化开,给皇上灌下去。”说着话,又将银针摆在桌上,取来了烛火炙烤针尖,先在人中扎了一针;随后又快速地刺破墨子良十指尖。
洪松依言将药丸化开,给皇上灌了下去。
但过了许久,皇帝亦无苏醒的迹象。
莫怀恩又将墨子良脚趾扎破,随后又让洪松将他的头挪到床边,在脑后施针。
洪松是曾经跟过先帝的老人,对莫怀恩的医术十分清楚,可看着那银针扎在主子头上,鲜血往下滴,还是忍不住担忧道:“莫老,这样管用吗?”
莫怀恩额头的汗水已经顺着脸颊滴到了衣领子上,系错了扣的领口濡湿了一大片;他脸上潮红未褪,双眼布满了血丝,手上动作却快、准、狠,接连在皇帝头上扎了五针,任由鲜血顺着银针往下淌。
做完这些,他方才双腿一软,靠着床便瘫在地上,猛然地喘着粗气。
那血断断续续地从墨子良的头部流出来,‘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一声声清脆好似雷霆。
洪松一旁扶着墨子良的头,看莫怀恩的样子,更加害怕,“莫老,您倒是说句话呀,皇上到底怎么样呀?”
莫怀恩抬头看了大太监一眼,又看看嘉囿皇帝。虽然双眼还紧闭着,但好歹脸色稍微缓和了。他长出一口气,仍是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
得到老医者的肯定答复,洪松那颗心总算是稍
稍平复,可看着仍旧紧闭双眼的皇上,他仍是担忧:“可皇上怎么还不醒过来呀?”
话音落下,墨子良便睁开眼来,眼中满是痛楚,却先问:“琉璃院怎么样了?”
知道他挂心皇后,洪松忙道:“老奴已经让洪宝前去琉璃院照应,也发了束竹令出去,现在兵马司和知府衙门都在帮着寻人呢。一有消息,会立刻传回来的。”
墨子良挣扎着要起来,却被洪松使劲儿地按住,“皇上,您现在头上还扎着针呢,不能轻举妄动!”
墨子良倒也不动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手指尖和脚趾都有痛感传来,料定也扎了针,只道:“把针拔了,朕要去一趟琉璃院。”
“皇上,您刚才情况实在太危急了!”莫怀恩这才起身,颤着声儿嘱托道:“老臣为您放了血,此刻万万不能过劳,否则您会再次晕厥的!到那时,就麻烦了!”
墨子良抬眼看了看他,只说了两个字:“拔针!”
“皇上!”洪松吓得跪在地上,声音已然哽咽,“您就算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要想一想昙国的江山社稷呀!再一个,您若是出了意外,让皇后娘娘该怎么办呢?”
莫怀恩也劝:“眼下已然子夜,皇上就算挂心娘娘,也等天亮再去不迟呀!”
墨子良自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可不见顾姝,他实在放心不下。
他自幼体弱,幸好有太医精心调理,又有墨言卿带他习武强身,这些年本已好了许多。即便是为自小为他调理身体的莫怀恩,都不曾放在心上。他也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享永久之年。
所以,当顾姝提出让他以身试毒时,他想也未想便答应了下来。
直到他第二次服用解药后,莫怀恩告诉他,他的血脉正在快速地老化。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但实际上,他这具身体,正在日以纪年地衰老着。
初初闻此消息时,他将自己和大皇子关在鹤龄宫整整半日,听着孩子的嗷嗷啼哭声,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