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金乌遁入西山,苍空中还燃烧着一片赤色晚霞,岚风带着浓重的凉意将明月渐渐吹到苍空中,夜色加浓,繁星聚成银河在苍穹里星斗辉映。
田野里的鸟兽、村民陷入沉睡,山下的羊肠小路间,两点嫣红的灯笼越来越近。
谢迁赶着马车,左侧坐着花,右面挨着程溁,再后面则是数百个装着镀金婴灵的坛罐。
花整了整衣袍,跳下马车道“郡主到了,这便是吴山山顶的城隍庙。”
仰望着遁入苍穹云雾中巍峨的七层飞阁,整座城隍庙十余丈高,各层数个翘角,处处透露着凌空飞升,仙山琼阁的气质。
程溁点点头,赞叹道“好宏伟啊,这便是南宋绍兴九年迁来供奉着大善官周新的城隍庙啊!不愧是堪称江南第四大名楼的飞阁,真美呢!”
谢迁翻着一本古籍,道“这祠内不仅供奉着城隍爷周新的金身,且有其生平事迹,的确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程溁瞅着庙门口的对联,念道“上联:夫妇本是前缘,善缘、恶缘,无缘不合。下联:儿女原是宿债,欠债、还债,有债方来。”
花解释道“佛说儿女有四种缘法,其一是报恩的儿女,在过去生中与其结过善缘,存过恩惠,此类儿女遇到了便会欢喜。
其二是报怨的儿女,过去生中的冤家对头,长成后多为败家子,甚者会弄得家破人亡。
其三是讨债的儿女,欠其钱财,但不欠命,会将其全部钱财给予,民间素有讨债鬼之说。
其四是还债的儿女,欠其父母的恩德财物,遂会对其父母照顾得很好。”
谢迁望着亥时的月色,催促道“咱们还是快些将手头事,处理了吧!”
花不敢耽搁,立时将竹篮内化煞挡灾的铜钱用黄线串上,首段挂在大门口,尾端顺势抛出到阴阳二角,延伸到院外的竹林深处,随即用朱砂画了一道符,双手开始结印。
与此同时,谢迁寻来大殿内的火盆,撒入黄纸钱,将点燃的蜡烛与香火将程溁层层围住。
程溁则按着之前花教的流程,坐在香烛圈内的蒲团上烧纸钱,紧接着将符纸点燃,随手抓上一把大米,对着面前的水碗就是一丢,但见落入碗中的米,在水中起起伏伏的冒着气泡。
当下,花又迅速画了一张符纸点燃,投入如开水滚沸的水碗中,口中同时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程溁瞅见花递给自己的眸色,心知时辰已到,立时念诵满愿轮咒,道“嗡,帕摩,无许尼夏,毕玛雷,吽呸。愿以此功德回向给众婴灵,愿汝等早日离苦得乐……”
九九八十一遍持咒后,程溁吹气于水米、香烛、婴灵坛子上,当下又道“愿闻者皆能净恶业,除灾祸,有情曾破戒或已堕恶趣者,皆能转生上界,助成善果。”
话落,但见被吹气的大米均浮在水面上。殿内平地聚起一束龙卷风,燃烧后的纸钱黑灰被风卷起,随着这股平地升起的风,朝着殿外飞去。
顷刻间,数个装着婴灵坛罐口处的木塞自行弹蹦开,从坛罐里飞出一个个小红点,顺着花栓起的铜钱黄线飞旋着窜了出去,一直消失在那铜钱线尾端的竹林内。
不知为何,程溁仿若闻见一连串银铃似悦耳的笑声,而不再是那般诡异得令人汗毛直竖的笑声,好似在与自己道谢。
猛地,感触到一阵细细的微风吹过,程溁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睡意来袭,脑中混沌一片,杏眸微微闭合,屏气似不息者,仿若飘忽着引入无边无际的空无之中。
花提醒道“不可闭眸,眸为人之神,不可屏气,无阳气自灭。”花一手结印,一手微捻,对着程溁的印堂之处弹去一粒米,安定其魂魄。
陡然,程溁打了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瞧着谢迁担心的眸色,微微一笑,摇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俯下头,程溁瞧着散落在地的坛罐塞子,默数后,才发现竟仅有少数的开了坛盖,心头一紧道“花大夫这是怎回事?”
花淡淡道“如郡主所见,仅有七七四十九个镀金婴灵身上是纯净的,从未在人间作过恶事,生死循环,善恶有报,轮回不止,其余的……”
程溁心中甚是不忍,急切道“这可如何是好,花大夫可还有办法?”
花用余光瞧着给程溁擦汗的谢迁,微微点头道“有是有,可这些婴灵此次投胎,则不可为六道轮回中的人道。”
谢迁小心翼翼的扶着程溁缓缓站了起来,道“六道轮回?”
花瞧向盖着塞子的坛罐,道“六道分三善道,也称上三道,分别是:天道、阿修罗道、人道三恶道,也称下三道,分别是: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这些身染恶业的婴灵,只能入下三道了。”
谢迁瞅着程溁那同情的眸色,不禁心头一酸,道“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处。花大夫且将办法道来?”
花暗道:此法唯有几大星君给城隍周新上书讲其原由,最后助念地藏经,为其做功德回向,但此法会大大损害星君的时运,谁也不知后果会如何。
谢迁哪能瞧不出花的欲言又止,道“花大夫,但说无妨!”
花双手攥拳,坦言道“据花某所知,三恶道中地狱道是最难超度一道,超度最复杂,难度也最大。
此道生灵活在无边尽的痛苦之中,经历烈火、寒冰、铁锅煮等,无法言喻的酷刑。而此道生灵命数又异常长久,遂更加痛苦。”
顿了顿,继续道“为减少其怨气、罪孽,目前唯有迁公子给众婴灵二次超度,待城隍爷允准,婴灵才可再度轮回人道,但……”
程溁紧紧蹙眉,焦急道“但什么,是不是对我迁表哥有伤害,减寿什么的?”
花微微点头,道“此事属逆天改命,伤害自会有,虽不会减寿,但会折损迁公子的时运!”
当下,程溁连连摇头,道“不行,这度我不超了,让这些婴灵找它们生母去,谁堕胎造的孽找谁去,绝不能伤害我迁表哥!”
花瞧向拉着谢迁疾步往外走的程溁,瞳孔陡然一紧,道“这众婴灵已将郡主当成活菩萨,为求救赎,毕生只会缠着郡主。”
程溁翻了个白眼,回首道“也就是说从迈进婉君入云阁的那一刻起,本郡主就被众婴灵盯上了?”
花避而不答,换了个角度,道“所谓超度,乃是超生乐土而度脱苦趣之意,是仗着其所修善业力量的感应。
乃是借着超度者的善业,及诵经者的修持而起的效力。从而提升福报,但迁公子的法很厉害,会直接度化众婴灵。”
谢迁心知程溁舍不得他受苦,但同样,将心比心,他又怎舍得自家程溁被婴灵缠着,遂淡笑道“迁表哥愿发菩提心度化众婴灵之魂,不愿那些无辜的堕胎婴灵,再受苦楚了。”
程溁只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心都在抽痛,眼泪汪汪含在眸中打转,暗骂:都怨她,都怪她非要蹭饭,还要见识婉君入云阁,这会儿还连累了最疼爱自己的迁表哥。
与此同时,花口中道“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花布好法阵,用灵气将谢迁围住,随即双腕合紧,将玉珏收至胸前,双手结成法印。
顷刻间,阴寒之气将整个城隍大殿笼罩,周身就像掉进了冰窖一样冰寒。点燃的线香燃烧得更快了,冒出丝丝香烛烟丝。
殿外鸟飞犬吠,苍芎中众星显现。明月被遮掩,呈出银光环绕的黑月,木火土金水五大明星围绕着黑月闪耀,众星曜济济一堂,仿若无限放大,近在咫尺。
紧接着晴空中雷声滚滚,狂风乍起,树上的枝叶乱哄哄的摇摆,地上的花草仿佛也被吓得浑身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