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云握着望远镜,盯着浑河对岸。
其实即使他没有望远镜,只隔一河的距离,他也能看到对面的情景,河岸前最后一队还算整齐的士卒列成队列抵挡着建奴的猛攻,还有的,不断从岸边跳入浑河,向浑河南岸游过来。
张子云,张铨,陈进以及其余将领都站在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观望着河对岸,炮兵就布置在制高点上,而明军和模范军的士卒则静静地站在胸墙之后,看着同袍们在对岸的死战。
河岸对面的每一个明军士兵的厮杀他们看得清清楚楚,赵梦麟和大约数百名明军士兵正在做最后的厮杀,而在河边,还拥挤着大概两三千名已经失去抵抗意志的明军士兵以及伤兵,他们满脸狼藉,身上不是灰尘就是血污。赵梦麟拼死抵抗的目的就是让这些人渡河逃生。
那些伤兵和明军的残兵正在试图渡河,没有组织,没有秩序,他们一个又一个地跳入冰冷的河水之中,向南岸游来。
“快来救救咱们!”
“狗日的你们就不能过来吗?”
杂乱的叫骂声以及惨叫声回荡在南岸所有人的耳朵中,但是除了安排在河岸边的几百名接应的士兵以外,其他人都没有动弹,那几百名接应的士兵在河岸边伸着手,拖拽着从河里游过来已经精疲力竭的残兵,有的甚至想要接近中游去接应残兵。
生死只隔着一条河。
已经精疲力竭,身负重伤的几个明军绝望地在水里挣扎着,扑腾着,最终被冰冷的河水冲走。
“要派人去救赵副将吗?”
终于有人提问,张铨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他看着对岸,一脸犹豫,接着看着一旁的张子云,希望他能够派出模范军配合边军救出赵梦麟。
“张指挥,”
张子云默然不语,他抓着望远镜,不愿放下,他在河岸边只有一个连,四门炮,外加杨泉那些罐子里的油料,这点东西,能不能挡住建州两三个旗的攻击都是问题,何况是渡河去救赵梦麟。
他从来都没有料到自己真的会遇到这样的选择。
赵梦麟那豪爽的笑容似乎就在昨天,如今,他在河对岸,即将走向死亡,而他,却没有办法去救出这个算是半个朋友的汉子。
再者说赵梦麟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即使他派出模范军或者是陈进的骑兵,也只不过是再做无谓的牺牲,北岸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战场一向是如此残酷,毫无妥协。
“若大人不愿率领本部兵马过河,便请派咱们这些人过河,我等必定拼死一战,把大帅和赵副将带过来,求您了!”
那些个边军的军官跪在地上,哭求着。
但张子云不动,张铨也不动,他们心里是知道战场的得失的,他们只能抹着泪,看着河岸对面的同袍覆没。
建奴的骑兵已经将赵梦麟手中残存的骑兵斩杀殆尽,他们挥着马刀,攀着弓矢一遍一遍地冲杀明军最后的步兵阵列。
明军的士兵且战且退,不一会儿,前排的兵士就已经死伤殆尽,赵梦麟则攀着盾牌,拿着长刀,领着十几名家丁在做最后的抵抗,他浑身浴血,头盔也不知道去了何处,头发散乱,已经是狼狈到了极点。
建奴的弓矢不断射入拥挤在岸边的溃兵的人群之中,溃兵们的秩序一片大乱,更多的人往河里跳,他们推搡着一些还未准备好的伤兵们,将他们挤下了河岸。
河水不断翻滚,那些站立不稳的伤兵掉进了河水之中,翻腾着,挣扎着,呼救着,但是很快就被河水带走,隐没在河水之中。
建奴的弓箭手低近河岸,他们列着队,弯弓搭箭。
“呼噜叱!”
伴随着传令声,弓矢如雨,直飞向还在泅渡的溃兵们,呼喊声,惨叫声,哭声顿时混成了一片,水中的溃兵们拼命地想游过河,但夺命的死神从天而降,不断有羽箭从后背贯穿了这些溃兵的身体,有的虽然只中了一箭,求生的欲望使得他根本不敢怠慢,但不久之后便是第二支,第三支,身上不断中箭,最终无法再往前游,尸体便就飘在了水上。
羽箭不断射中正在渡河的溃兵,南岸接应的士兵们只能举着盾牌,尽量掩护能够游过来的士兵,但往往能游过来的一百人中也只有一二十人,这些明军的溃兵已经没有足够的意志和体力渡河逃生了。
赵梦麟也已经无计可施,他和部下也已经被压制在河岸边最后一小簇溃兵的地方,有些溃兵自知逃生无望,只能掉转头加入赵梦麟的抵抗部队之中,最后的大约一千多名士兵被压缩在一个大概只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地方。
中箭的明军溃兵尸体漂浮在河面之上,他们的后背上,大多倒插着四五支羽箭,而且尸体上还在不断落下羽箭。鲜血从这些阵亡士兵的身上溢出,将眼前的浑河河面染成了一片赤红,随着静静的河水从南岸所有人眼前流过。
那些边军的军官们此时已经不再哭喊,他们只是流着泪,不说话,而张铨甚至扭着头,不愿再看这种惨景。
最后的时刻已经来临。
建奴的骑兵最终冲溃了明军的队列,无论赵梦麟如何约束,当面的明军已经完全放弃抵抗,溃退的士兵推搡着涌入已经挤成了一群的人群之中,拼命想要逃往河岸边,跳河逃生,赵梦麟很快便被手下的亲兵拥着挤入人群。
这些明军已经完全放弃抵抗,他们挤压成一团,等待着被宰杀的命运。
建奴的长枪手们在统一的指挥下,列成了几层枪阵,他们将长枪端平,外围则是弓箭手和弓骑兵,他们不断射杀着溃兵,就像是猎兔子一样,不断有想冲出去的明军士兵被长枪捅杀,建奴们端着长枪,往前推进,溃兵们则拼命地向后逃。
最后八九百名溃兵被赶到浑河岸边,轻伤重伤兵混杂在一起,只有几十名明兵还端着长枪对着步步紧逼的建奴。
残存的溃兵人群之中,死一般的沉默,只有建奴整齐的步伐声和口令声在岸边回荡。
张子云终于放下了望远镜,他看着河对岸,默然不语。
对岸的溃兵就要死了,河岸这边的士兵们,无论是模范军的士兵,还是边兵的士卒,一脸失落,士气也跟着跌入了谷底。
张子云突然想起了自己在现代的时候所看过的某种军事仪式。
“准备!”
旁边的传令兵愣了一下,接着连忙吼道:“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