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了早饭,青海就专门去、买了两盒汪月霞的点心,找到何记药铺,见门大开着,厅堂里的椅子上,坐着一位童颜鹤发的郎中,一个妇女正在抹柜台赵青海走进屋内,到老先生跟前鞠了一躬,问老先生好,老先生就招呼他坐下,赵青海把点心放在桌上,就坐了下来,老先生伸出手来,要给他号脉,青海说:我不看病,老先生,你可认得我?何老先生看了看,是个农夫、也许是苦力,他摇摇头,青梅她叫姑娘过来:妳看看,认得认不得。抹柜台的妇女过来,哦!是个大肚子,走到青海面前端详了好一会儿,摇摇头,她也不认识青梅说:我们这里,看病抓药的多,不晓得先生什么时候来过?赵青海见他们不认得了,就问道:有个何青山,是不是你们家的人?何青梅吓了一跳,她望着何老先生,不敢吭气儿,哥走的时候他还小呢,她知道哥是共产党。
何老先生倒是稳重,哦!他说:那是哪辈子的事儿啊!二十年前就走了,不知死到哪里去了?赵青海说:何青山是民国十六年走的,一块走的有三个人,另两个人是夏黄包和赵青海,走时是来过你们家的。何老先生吃惊不小,望着赵青海说:年头多了,印象模糊,哪还想得起来呢!他眼里饱含泪水,三代单传,到了这里断了后,成了绝户。提起来,哪有不伤心的呢?他摘下眼镜,擦拭着,他突然抬起头来,望着赵青海说:看你的模样,像是青海,夏黄包是拉黄包车的,比你高大壮实。青梅说: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我那时才刚上学呢。赵青海说:不是写过一封信吗?何老先生说:哦!那是战前,知道他没有死,这一开战,就音信杳无。青梅问:我哥到底是死是活呀?青海说:活着!现在胜利了,应该是一起回来的,嫂子快生了,走不开,我就一个人回来了。
何老先生问:怎么一个人回呀?家里和小孩也应该回来嘛!赵青海说:我那家里有病,只好我一个人回来,才刚胜利,人还没有走呢,等安定了再接来。…这时匆匆忙忙进来一个人,穿长布衫,像是个生意人他用手把何老先生招到门口,对着耳朵低语了一阵,递给他一个纸包,就急匆匆的走了。
何老先生刚坐下,女儿青梅就过来问:他来有啥事儿啊!何老先生说:他把房契退回来了,钱就放在这里。青梅说:看他那紧张的样子,我当是有什么事儿呢?何老先生把纸包递给青梅,要她收好了,他说:妳妈现在有点糊涂,刚才王先生来也没啥事儿,说有人告发他,说他是汉奸。青梅说:政府不是还没有接收吗?到哪里去告啊!何老先生说:不是很快就来了吗?这个汉奸罪名不小,杀不了,也要脱一层皮。那他的财产,就成了敌产,就要没收,房契放在他那里就坏了。青海问:他怎么是汉奸呀?青梅说:也没什么,生意人嘛,如果不认识几个人,好多东西都买不到,他倒是帮了我们不少忙,好多东西受管制,进了几批货,我们没有那么多钱,就把房子抵押给他了。
赵青海说:就你们药铺进药,也不需要多少钱,不至于把房子抵押出去。何老先生干咳了两声,青梅就把话打住了,不再说这个话题。老先生有问不完的话,青海就把情况说了一遍青梅很是不平,青海说:事情都过去了,说多了也无益,革命是要付出代价的,比起老夏来,我们是幸运的,至少我们保住了生命,我们不后悔,我们付出代价,让革命又前进了一步,也算值得。
何老先生吩咐青梅去买肉,把大门关了,到后边儿去见青山他妈大厅的侧面有过道,里面还有两个房间,穿过过道,后边是一个和前厅一样大的屋子,一边儿堆着杂物,一半边做厨房,厨房有楼梯上二楼,楼上是药库和客房,青梅妈住在楼下,她正在楼上,那里有神龛,香炉,是她的禅房,她烧了香,正在闭目诵经何老先生在楼梯上说:青梅妈一天第一件事儿,就是求神拜佛做功课,多少年了,没有断过。穿过过道,顶头是一间有一排窗子的大屋子到了门口,何老先生扬手,示意青海在门外等候,他进到屋里,对青山妈说:青海回来了!青山妈眼花耳背,没有听清,她不耐烦的说:来了就请坐吧!你不知道我在做功课吗?青山爸、又在他耳边大声说:青海回来啦!
青山妈听到:日思夜想的儿子回来了,她睁大了眼睛,在屋里到处搜寻,青山爸朝门外招手,青海才进到屋里,青山妈看到青山回来,虽是模糊,终于见到了日夜思念的儿子,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从脸颊流了下来,我的儿啊!他哀声地喊道:我的儿啊她走过来,看不清啊!她要用手去摸她的儿子,才走了一步,顿时天旋地转,身子摇晃起来,青山爸一步上前,一把抱住了青山妈,青山妈晕过去了,头向一边耷拉着,青山爸忙把她放在椅子上靠着,用大拇指去掐她的人中,他对青海说:去倒杯水来。
青海走到楼下,碰到买肉回来的青梅,青梅看到慌慌张张的青海,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儿?青海说:老太太昏过去了、快倒杯水上去。青梅把肉甩到桌子上,就去倒水,嘴里喃喃的说:真是的!在战场上、哪次不死人呀到了楼上,老太太已经苏醒,青梅把水杯递过去,青山爸正要给青山妈喝水,青山妈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青海,又哭了起来:我那苦命儿啊!青海忙过去安慰她,她一把抓住青海的手,并豪啕大哭起来,她泪流满面,早已哭成了泪人,只听她断断续续地数落道:我苦命的儿啊!妈想你想得好苦哟!天天想、日日盼,你终于回来了,是妈对不起你呀!她一把鼻子一把眼泪地哭喊着,脸上全是泪水,哭着喊着的声音小了,老太太又昏了过去,老先生又忙着掐人中,拿起杯子喂她水,老太太才醒来,她已经没有了力气,眼泪也流干了,他还要低声诉说着心里委屈:老天爷有眼,我家世代单传,不能断了后,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保佑何家延续香火,我死也闭眼了。
她用手招青海过去,拉着他的手,又哭了起来,青梅也哭了,也成了泪人,她在母亲的耳边喊道:哭错了,哭错了,等我哥回来,我陪你一起哭。这次老太太听清了,哭,错了,她问青梅:怎么哭错了吔?青梅在她耳边大声说:这是青海、青海老太太又问:那妳哥呢?是真死了。说着又伤心的哭了起来:我那苦命的儿啊!青梅吼起来了:哥没有死,妳哭他做么子,咒他吔。老太太这才止了哭,她一边儿擦着眼泪,一边问:妳哥到底在哪里嘛?青梅说:大哥没来,他就怕妳哭,嫂子要生了,等嫂子生了他就回来。青梅妈说:叫他把妳嫂子和小伢都带来。青梅说:想孙子是吧!以后我这个也给你。到这时,气氛才缓和下来。
儿行千里母担忧哇!青山妈想知道,儿子这十八年是怎么过来的?青海就把情况给老太太又说了一遍吃了饭,青海说:差人家的钱,我们来还,现在手边儿还宽裕。青梅说:不要跟我哥讲,我们慢慢地还,他受了那么多苦,只要回来了,爹妈还能多活几年。青海说:不瞒你们说,我们在那边,是几家人合作在一块生活,青山负责种地养猪和进货,我负责销售,龙生负责拉马车运货,几家分开过日子,但是没有分家,抗战八年,报国无门,做了八年生意,有些积蓄,还这点钱,不在话下。
青海在家只住了十天,妈催他快回去,赶快把孙子带来。总不能空手回去吧?想了半天,买十盒汪月霞糕点,请篾匠做了一个背篼背着,到码头打听上重庆的船,还好,坐上水船的人少,货也不多,只要有船,船票都没有问题,八月初八是白露,老赵就上了路。回到重庆,专门去拜望永秋家,说起桐油的事儿,永秋爸说:好哇!想不到你也是做生意的好手。永秋爸想把这个事儿,承担下来,他说:这点儿小生意,永辉看不上。永辉则说:你老年纪大了,操不了那多心。永辉也想承担下来,天上掉银元,谁不想要啊!事没多少,龙生把货拉来,存放在家里,有船了,叫江文华拉到船上就行了一次捡百把个大洋,这种好事到哪去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