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船里乱转,到处看看,又到上层去透透气儿,在回休息室的路上,怎么钻到了货舱,哦出于好奇,他也要去看看货舱里堆满了货物,在货舱的角落里,他看到了一堆油篓子,走近了,闻了闻,是桐油味,他心里想着:哦!是桐油,有好几十挑呢。他继续转悠,这时、有一个人进货舱来,老赵并不在意,管你是干什么的?各转各的来的这个人,到了桐油篓子那里,开始点数,他伸出手来,用手指指点点的老赵心里觉得好笑,乡下人,怎么?还有人偷吗?偷了、他往哪里藏呀,丢江里去,他总要弄上岸吧,上岸都要经过栈桥的,那么大的油篓子,一个就有五六十斤,也不能藏着掖着的他想着:脑子突然一闪,哎呦!桐油,我们靖南有的是,这时才想起,十年前、我们刚到靖南时,身无分文,不是贩了一次桐油吗?怎么见了财神、却浑然不知。他又回转身来,问那个点数的伙计,他说:哦!大哥!点数呀。伙计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见他也不像是坏人,就说:嗯!点点数,怕丢了,东家再三嘱咐,千万不要大意。
老赵问:你这桐油发哪里呀?伙计已经解除了戒备,他说:发汉口呢老赵问:桐油在重庆,是多少钱一斤呀伙计说:二百五十块老赵问:是大洋?伙计笑了,他说:大哥,你不做生意吧!哪是大洋?是纸钱、法币老赵问:如果说大洋呢?伙计说:也就是四五角吧!现在猪油是三角五,比猪油还贵呢。老赵问:卖到汉口,那能赚几个钱?伙计说:到了汉口,就身价百倍了,你想,那船都是木头做的,不经水泡,少不得要油一下再下水,木头缝呢,要用桐油调的腻子调油漆呢,也要用桐油。老赵问:那买家呢?伙计说:到了码头,雇人挑到仓库,就在武汉关下边,然后联络油漆商来取货老赵问:汉口的价钱呢?伙计笑了,他说:大姑娘上花轿,这是头一次呢,战前是七八角现在难说,不过,这八年没有下来,两湖这个东西又少,估计得一个大洋,这是老板说的。
老赵离开了货舱,又回到休息室,他躺在那里,脑子很乱,尽胡思乱想,他估计了家里可能的变故,家、还有没有?房子、还在不在?想起了慈祥的父母,不知可安康,快二十年了,让老人家成天为自己担惊受怕,不禁掉下泪来船上很单调,寂寞,桐油就像一条丝虫,在脑里爬来窜去,他觉得这是个机会,弄点儿钱,总比没有钱舒服,于是就构想起来,家里的大车,可以摞两层,拉十二挑不是问题,桐油才大洋二角五一斤,换成纸钱,也就是一百二十五块,二十四桶,每桶按六十斤算,共有一千四百四十斤,按银元二角五一斤,需大洋,三百六十块,钱是拿得出来,但投资确实太大,心里就打起鼓来,如果放弃这个机会,再去寻找这种好事儿、就难了到嘴的肥肉,不咽下去太可惜货到了重庆,交永辉去打理,押货到汉口,由我来处置这样也不麻烦,雇人挑到仓库,再叫商家弄走,有钱赚,还怕他不来?
货到了重庆,请永辉办理,听他说话,好像是做大生意的人,他不一定承担呢,不如交给永辉他爸办,不过,老人家已经有一把年纪了,再叫他去风餐露宿,肯定在永秋那里通不过,哦!他突然想起船长的兄弟、江文华来,哼!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船钱给文华,他哥能收他的运费?在船上,还有吃有喝的,我想没问题老何那边运费也要算,也要不了多少。
汉口那边、如果真是一个大洋一斤,好像高了,按七角算吧,就有一千零八块进账,刨去三百六十块的成本,只有六百四十八块如果卖到八角,就有一千一百五十二的进账,刨去成本,还剩七百九十二块,是对本的赚。开销方面,龙生赶马车,路上二十块钱都用不了,给他五十,货到重庆,永辉爸把货接下,给五十,永辉把货送到船上,给五十,江文华给他哥打招呼,把货弄到船上,给五十,汉口那边接货,给五十,总开销也就是二百五十块,如果卖七角五,每斤可赚五角,就可赚七百二十块钱,刨去二百五的开销,净赚四百七十块钱
老赵反复地算着账,他想着想着,思想又回到爹妈身上,不知爹妈可在?。快二十年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啊!他的眼睛又潮湿了,沿途的风景、他没有心思去看船走走停停,虽是順风顺水,照说很快晚上、夜灯瞎火的不能走,白天有大的码头,也要停靠,走了六天,到了第七日的下午,终于到了汉口王家巷码头。
码头上挤满了接船的人,熙熙攘攘,十分地热闹,有哭的,有笑的,亲人团聚了,妻离子别的生活,终于画上了句号。老赵出了码头,抬头见到武汉关的大钟,十八年了,又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故乡,他心里想着,脸上露出了欢欣的笑容,他顺着繁华的江汉路往里走,他记得家在大智门车站后边,到了铁路,他望了望车站,想起了小时候,端着簸簸卖香烟、火柴、麻糖的情景,他摇摇头,过去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他穿过了铁路,顺着铁路,往车站方向走,快到车站了,可原来的房屋、已不存在,只剩下一大片的荒地,他心里凉了半截,接着他心里慌了起来,是火灾,还是被飞机炸了,人呢?他想起了年迈的父母,不禁打了一个冷噤。
他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再滴落到地上有个好心的大爷、看见一个农民在这里伤心,就过来问,老赵站起来说:我出去快二十年了,原来家在这里,现在这里夷为平地,不见了房屋和亲人。大爷说:哦!这个地方是民国二十七年,小打过来,飞机上扔下一颗炸弹,把这一片房子烧了,那正是热天,又是木板房,一烧一大片,整整烧了两天。老赵忙问:大爷!我家姓赵…大爷摇着头说:我不是这里人,你另外找人打听吧!
大爷走了,老赵脑子乱哄哄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镇静下来他有个姐姐,姐夫是修汽车的,他想:只有去找他了他离开武汉的时候,那时汽车还少,会修汽车的师傅肯定不多,找个汽车修理铺打听,或许可以打听到,他就到处转悠,打听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了一个汽车修理铺,他就问那师傅:请问师傅哩,你可认识修汽车的鲍师傅?那个师傅说:可是鲍有财呀?老赵笑道:我真忘了他的大名那个师傅说:我叫佟文化,这个鲍有财是我师傅,姓鲍的人不多,也许是呢!你顺着铁路往下走,过了大智门车站,一会儿就到了。老赵问:走里头还是在外头佟师傅说:走里头
有了一点眉目,老赵反而不急了,他感到肚子有点饿,就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他一边走、一边儿吃,顺着铁路往下走,过了车站后边儿的那片荒地,就有人家了他见那边有汽车停着,就朝那里走去到了那里,看卡车后边还有一辆轿车呢!一个师傅正在卡车下面仰躺着修车人家正忙,老赵不好开口,就蹲在那里看着过了一会儿,边上屋里出来一个女人,叫师傅吃饭,老赵连忙迎上去问:大嫂!妳认不认得一个姓鲍的修车师傅?这个女人愣住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说:我家就姓鲍他接着问:你找他?老赵已经看出来了,那大嫂就是她姐姐虽然脸上有了皱纹,但也掩盖不了他那清秀的脸庞老赵没有想到,大姐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大声哭喊着:青海!你死到哪里去了?你害死了爹爹。她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说:妈想你,眼都快哭瞎了!
修车的鲍师傅,从车下爬出来,他看懂了,是小舅哥回来了他小声地说:回来了,进屋去吧!他就拉着青秀的胳膊、扶她进屋去,还不停的安慰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到了屋里,赵清秀给弟弟倒了凉茶,她去舀饭,一边儿盛、一边儿说:死到哪里去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去十八年。鲍师傅倒了两小杯酒,他问赵青海:就你一个人来赵青海说:家里有病,小孩儿又小,一听到胜利了,我就一个人跑来了。姐姐说:爹爹是民国二十七年死的,死的时候…她说着、又抽泣起来,过了一会儿,她说:临死的时候还说:不知你是死是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姐姐大哭起来,断断续续的说:爹爹死了,眼睛都没有闭。赵青秀大喊着:爹!爹!青海回来了,你该闭眼睛了。她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哭着,有财说:回来就好!该高兴嘛,不哭了。青海问:妈呢?姐说:住车站那边,那边没有地方放汽车,我们就在这里盖了房子,等会儿再回去,妈知道你回来了,不知多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