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花吩咐过要赶在年前把新房子盖好,装修完毕。要像城里的房子一样在房前屋后砌出绿化带,置上草皮,腾出车库,修建亭台轩榭、风雨长廊、种植水竹金桂这可比砌砖垒墙更加费时耗力和更高的造价,于是李耕耘到城里聘请装饰公司,带回来浩浩荡荡一对劳动大军加入二十四小时轮番修建中,为了赶工,所有项目同步进行。
终于在腊月之初,一栋金碧辉煌三层半高的李宅大院在镇上完工。
三月花挺着即将临盆的硕大肚子在种着金桂的乌木回廊里指挥着李耕耘和公公做收尾工作。
虽然身材因怀孕而臃肿变形,三月花还是要求家里的人到城里给她定制婚纱,至于十二克拉的大钻戒已经让李耕耘准备停当。一切的安排都在三月花的预想和计划中顺利进展。她又开始像当年在李川博家时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只负责动动嘴。
红烧猪头肉为了挽回家族在欢堂镇上势力的兴起,坐在
焕然一新的别院里用羊毫酥着墨水向全镇居民写出了三百多封喜帖。全镇六百多户居民有一百多人是前去帮忙的,剩下的人几乎都在受邀之内,还有各机关单位,当地政府官员请了不下百人。
三月花大婚之日流水席在村里早年最大的晒谷平上闹哄哄地铺张开来,有好事多磨的邻居数了数筵席足足有一百多桌。周边自然村里素不相识的村民在三月花出阁这天都像平日赶集一样顶着冬日冷冽呼啸的北风全赶来了。
红烧猪头肉之前想得周到酒席比计划中多摆了十几桌,把这些自然村里蜂拥出来的人们都往这十几张桌子里塞,凳子不够用的全都站着。吃白食,大伙儿吃得不亦乐乎。
一场隆重的婚礼最有看点的永远都是新娘。
婚庆公司送来加三个大号的婚纱也套不进三月花变形臃肿的身体,临时定制已经来不及,大婚的日子三月花依然没能穿上梦寐以求的婚纱。
在几个闺蜜来当伴娘的簇拥下,三月花披着裘皮大衣,看起来显得腰肥、体圆、膀大,活象电影里头剥削人民大众发福的地主婆。这天化的浓妆看起来面目凶恶,毫无美感。
为了衬托出喜庆,从发夹上的绢花到滚金边的绣花鞋都以“红”为主色调,她走到哪里都像是“冬天里的一把火”。三月花如愿以偿给全镇的老百姓留下最深刻新娘印象。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过去了,熙熙攘攘的人们都潮水般退去了。欢堂大街上到处铺满烟花炮竹燃放过后的碎纸屑,被黄昏的风卷起来“丝丝丝”地飞舞着,使这条街看起来比以往更加凄惶和寂寞。
在街的尽头,地平线上冒出了一个佝偻着背的人影,他是李永成,他刚刚躲在猪圈旁抽着混合型味道“黄鹤楼”牌香烟,透过黄泥巴围墙分明看到叶露珠从城里回家过年来了。街上这一会像演戏散场一样空无一人,他才慢慢踱步出来,呼吸到了空气中残留下乌烟瘴气的火药味,他抿着发紫的嘴唇、神情忧郁,走的很慢。
他来到七间屋苏卿雪外祖母的老房子旁停住脚步,叶露珠透过十字形方格木窗看到他便走了出来。
他们互相打量着对方良久,她的头发几乎全白。在已经掌灯的时刻,在灯光和天光的辉映中,她精神状态出奇的好,透过她垂垂老去的面庞,他时常能想象得到她曾经姣好的面容和充满风韵的举止。
记得十几年前的她不止一次向他表达过,她爱他,不忍心轻易破坏他的家庭。就冲着她这句话,他那颗浸在血液里的心脏在胸腔里为她一个人“噗噗噗”跳了这么多年。
当他总有一种来日无多的感觉时,第一个想到的依然是她。
他和她恰恰相反,头发干枯乌
黑、形消骨瘦,萎靡不振,他轻声咕哝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很多心愿未了!我快要死了,原谅我,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她的眼睛望向别处,仿佛听到的是将死之人的遗言,回应他:
“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性格这么好强,死不了的。你要多保重啊!”
他凄苦笑了一下,觉得她和过去一样可爱。
他想性格好强的人才会早死,他只是想,再也不会和她去据理力争。
晒谷平那边传来一阵阵喧闹声。
李永成收起所有笑容,表情僵硬,两人互相对望着没有再说话。他的心被远处那场脸皮最厚新娘的豪华婚礼搅得不厌其烦。
静谧的天宇已经无法抚去心中的黯然,他艰难地保持了一会儿依依不舍的姿态,和她挥手转身离开。
她凝望望着他的背影,目送他走远。这时,他们平时点点滴滴相爱的痕迹在眼前舒展开一条无比清晰的道路,使她毫不费力、毫不犹豫地踏在了上面,她发现在思念的痛苦里游弋的人最后找到的是快乐和满足。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自此,李永成回到家中没有下过床,直到离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