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的集言論政,熱鬧哄哄數個時辰,對冥靈侯是否叛變,甚至連肅毒義軍的功績,皆無定論。不過,白虎道的大將軍府仍被查封,南宮家人軟禁。紫華庭的懷疑,隨著主人一日不回,增加一分。
為此最著急的,除了悄無聲息地回到百里巷的南宮化羽,便是沐雲鳳。轉眼已八月,此時距兵部的第一道勒令南宮夢蓮回朝的文書,已將近兩月。
這天晚上,沐雲鳳從熟悉的噩夢中驚醒,心悸不止,雕刻小木人的手,不住顫抖。雕了一會兒,他賭氣般把木人甩到一邊,抓起床邊的煙斗。吃了兩口煙,全身的震動才稍稍緩下來,踱到廊下,仰頭望向院中那株欣欣向榮的梨樹,繼續吞雲吐霧。
近來諸事不順,先是李雄章身陷東海,後有南宮夢蓮在簡州出事,他漸感力不從心。
這時,一人從旁走來,將他嘴邊的煙桿取走。
沐雲鳳尷尬一笑:‘吵醒你了?’
‘饞,就吃這個!’二叔將幾塊梨脯塞入他手中。
雖然味同嚼蠟,沐雲鳳還是把果脯放入嘴中:‘阿翁當年那句話,說的就是我如今的處境吧?’
‘什麼話?’
‘赴死易,赴生難.....’
‘......’二叔端詳這個從小便被自己照顧的男子,小心翼翼地問出心底話:‘你後悔了?’
‘沒有,只是怕.....做不好,辜負了所有人。’
二叔重重地吸了口氣:‘做得好不好,也是要先做的!’他目光一柔,篤定道:‘不要怕.....’
沐雲鳳微微一顫,看著不善言辭的二叔,莞爾一笑。凝思半日,忽而展眉:‘二叔,紫竹令!’
二叔愣了愣,應諾一聲,隨即從屋內櫃子拿出一枚三寸見方,面上有古篆鐫刻‘紫,同,斷,任,兼,大,死,長’八字的白玉印,放到沐雲鳳的案上,然後開始研磨。
沐雲鳳坐下,埋頭揮毫。‘大郎必須立即回到鹿都!免得再大的功勞,也抵不過坐實違抗軍令的逆臣罪名。兵部請不動他,就試試我的紫竹令!’他提筆蘸了蘸墨:‘四弟也必須盡快來鹿都!數月之前,他來信,稱在黎州推究出逍遙散的配方,卻在回程時落入海盜手中。據任雨宏說,他被困在一處被濃霧包圍,極為隱密的海島。我知道河海幫已經日夜尋找,可我怕四弟等不了。二叔,這第二道紫竹令,需勞煩你親自跑一趟河海幫,務必見著九天雕,讓他出山,不管出面出錢,移山倒海,都給我把四弟找回來!’
‘諾!’二叔接過兩封用過白玉印章的書信,眸底露出一抹滿意笑意。
沐雲鳳站在簷下,目送二叔夤夜出行,身子不再顫抖。就在此時,腳上傳來異樣的溫暖,低頭一瞥,不由衷心一笑。小白狐七郎卷成胖乎乎的一團,正躺在自己的腳背上,憨憨熟睡。
小傢伙還真是寸步不離!對了,都八月了,它的主人,有日子沒見。自己知道關於她的最後消息,是她和琦兒在簡州巨靈關與南宮惜柳分手。她的兄長以及小夥伴們,除了服喪的顧二,早已回到百里巷,她呢?
唉,世道紛亂,祈望少君,一切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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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十,日落時分,南宮夢蓮,帶著僅餘的三千肅毒義軍,出現在鹿都東郊。
他命手下原地等候,獨自一人登上福鹿山,走進山頂的一片竹林。
‘阿歡.....’見到竹廬前的一人,他輕聲喚道。兩個字,似乎已用盡體內所有力氣。
‘大郎.....’沐雲鳳看到對方散著的一頭捲髮,上面打滿了結,臉上的絡腮鬍鬚,盡是泥土,一身軍裝,破破爛爛,散發著汗臭,腰間的黃泉刀,刀柄上的那個荷花香囊,向來一塵不染,此時磕碰得處處脫線,慶幸之餘,心痛得說不出話。他邁步上前,正要抱住南宮夢蓮的雙臂,後者忽然撲通一下跪倒,伏身捶地而泣:‘阿歡,我找不到他們!我找不到他們~~’
聲嘶力竭的哭喊,是壓抑許久的發洩,迴盪在暮色蒼茫的山間。
‘大郎!’沐雲鳳按捺不住,同樣留下眼淚:‘我知道,我都知道了.....不是你的錯!回來就好,你放心,我發誓,我會幫你找到劉創高信他們!掘地三尺,就算把那什麼天山翻過來,總有一日,我會找到他們,讓他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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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紫孝皇帝有詔。
簡州肅毒一戰,主帥冥靈侯南宮郁,矜伐輕敵在先,致使近萬英魂中伏,隕滅天山;剛愎不仁在後,擅恣濫殺麾下,以私廢公。論罪當誅,但恤其世代忠誠,銷毀千石毒散,功過相酬,赦死罪,免連坐,奪爵為民,流放極北-慶州岵山。其子南宮琦承爵,襲將印,重建勝澤軍。
副帥金瀚,身為副帥,應敵不察,失職惹禍,鑒其於天烽山大小戰役,統帥殺敵有功,貶回白身,笞背流刑。
簡州牧郭章,剿滅招搖教有功,得賞胙肉醴酒。紫華庭特遣使,犒勞其麾下府兵,論功行賞。
其餘肅毒義士,一律免賦加爵,三晉軍功。死者追封‘忠孝’名號;生者有權自願編入紫策軍。
紫策八軍之一的勝澤軍,失蹤至今的二百機關師,追加三級品秩,一律授將軍銜。
九月初一,皇帝領百官於明堂祭祀,行國殤禮,鹿都服喪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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