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贤王伸出了一只手,伸开了五只手指:“五个!”
赵遵沉默了许久,才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左贤王道:“你什么也不需要说,你是大周的将军杀死面前的敌人是好样的,我的儿子为了自己的部族英勇战死也是好样的,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话虽如此左贤王语气还是非常沉重。
赵遵道:“可战争是你们挑起来的!”
左贤王道:“你也看到了,我们匈奴人就是这个习性,我们不会因为杀了你父亲而愧疚,也不会因为你杀了我儿子而叫你抵命!我们抢你们财货人口,你们追杀报复,天经地义。这是草原教给我们的法则!任何人无法更改。”
“强盗逻辑!”赵遵理解不了左贤王说的草原法则。
左贤王道:“因此我希望你了解一下法则,以后我们好打交道,同样我也想了解一下真正的汉人英雄,你我有仇成不了朋友,但彼此了解不过分吧!”
赵遵没有回答,他走出去十几步才回头说道:“你儿子们的死我表示遗憾,希望少一些杀戮吧!”
赵遵站在草地上望着璀璨的星空他迷茫了,彼此熟悉以后还能复仇吗?还能在战场上打得你死我活吗?自己的仇恨,正在一点点被手上杀戮的鲜活生命的血冲淡。杀一个,不能报仇,十个呢。一百个呢?如果是这样,自己的仇算是报了吧。
羽鲜是左贤王年长的几个孩子中较出色的,只是性情太过温和不像金东禅和牟黎华那样勇武,但不意味着他没有血性。羽鲜善待部下威望很高,特别对汉地文化非常向往,金城是在他的主持下建立起来的,汉民耕织匈奴人狩猎,两个民族一时间相安无事,是很好的尝试。
羽鲜作为一个王子,牧群算不得多,兵拿起套马杆就是牧民,牧民拾起刀剑就是兵,男丁总共一千多,女人的数量却多出一倍还多。除了妻室,更多的是女奴,地位低微的女人要挤奶、浆洗、烧火,各种脏活累活都要做,还要像妻室一样陪男主人睡觉生孩子。主人高兴的时候让她们陪客人朋友睡觉,她们也不敢有丝毫反抗。
这些女奴都是历次战争中从外国掳来了的,在原本国家无论是公主还是王妃,到了草原地位都不如牛马,是依附于男人的玩物。
年老色衰不能劳作惨遭遗弃的话,在残酷的草原恐怕一天都活不过去。
赵遵和羽鲜并起而行,左近有很多其他贵族的牧群,随着越行越远,陆续有人留下。队伍渐稀,最后只剩下羽鲜和鹿米烈部两支在相隔三十里的草地上驻扎了下来。他们共用一条大河,都有几十里的草场足够牛马食用,而更北方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森林。
羽鲜比赵遵长几岁,他妻室的队伍着实壮观,老婆孩子七八十人,刁蛮公主桑暮歌整天和小侄子小侄女们一起玩耍很是开心,只是遇见赵遵立马变脸恶言相向。
扎营的第一天羽鲜令人杀牛宰羊款待辛苦多日的族人,赵遵被邀请坐在羽鲜的一旁。匈奴人崇拜勇士,赵遵虽然是他们的死敌,但对他的武艺和勇气都很佩服,有几个专门跑过来拍拍赵遵的后背肩膀,称赞他结实强壮,然后请他喝酒。
赵遵不是一个古板的人,但也不习惯吃饭的时候身边几十个孩子乱跑嬉嬉笑笑的,羽鲜他们却习以为常。羽鲜问赵遵有多少子嗣,赵遵说自己没有成家,全场的人都很惊讶,赵遵再三解释羽鲜才勉强相信。
“我有八个女人,二十几个孩子!在草原上只要养得起,可以有很多女人,孩子一大窝!”
赵遵望向羽鲜的“后宫”怎么看都对不上数。羽鲜解释道:“另外那些是我两个哥哥的家眷,哥哥们不在了,她们就跟了我。”
赵遵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羽鲜叹了口气:“我们草原民族实行收继婚,哥哥们不在了,嫂子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依靠,她们没办法独自生活下去,因此年幼的弟弟接手哥哥的遗产和女人,是为了家族的延续和发展。我知道你们很鄙视这种荒乱纲常的行为,但这是草原上的习俗,祖祖辈辈都这样。”
赵遵看向那些一起玩耍的孩子:“这些孩子变成遗子都是我造成的,他们还小不懂事,长大了会记恨你招待他们的杀父仇人吗?”
羽鲜道:“怎么说呢,我和几个哥哥都非同母所生,有感情也在争斗,毕竟左贤王的王位也是要传下来的。结果你把最有希望的三哥四哥都杀了,我不知道是该恨你还是该感谢你!还有两个嫂子那是草原上的鲜花,我也垂涎已久,是你成全了我……”
面对羽鲜的近乎傻的诚恳,把原本有些愧疚孩子们的赵遵忍不住苦笑了出来。桑暮歌正在和几个嫂子聊天,赵遵不笑还好,这一笑桑暮歌不乐意了,拾起一块马粪就扔了过来。赵遵眼疾手快躲了过去,衣角上还是沾了一点。羽鲜正在高谈阔论,一抬脸马粪到眼前了,额头、前襟砸个正着,嘴里好像也溅进去了一些:“呸呸,小妹你发什么疯!”羽鲜一边干呕一边怒斥小妹。
桑暮歌见没砸到赵遵很不甘心,又捡起一块,这次羽鲜躲得快:“你等着!看我不揍你!”
几个嫂子忙拦住羽鲜,让桑暮歌偷偷溜走。羽鲜忙向赵遵解释:“家妹年幼无知,别和她一般见识!”赵遵只是摇头,心里说这丫头才是你们这里最正常的人,她的行为才是一个失去哥哥的少女对仇人该有的态度。
“王叔,我的好王叔!河朔决战关乎我族名义,你不是不知道,可决战之日你在哪儿?我率部和周人激战的时候你在哪儿?面临崩溃的时候你在哪儿?我被周兵追杀千里你又在哪儿?我的好叔叔,侄儿在等你的解释!”
大单于靠着马快逃亡千里总算保住了性命在漠北水源地重建大营,收拢逃散的溃兵,粗略统计折损了近三万人,臣属自己的各部精兵也战死了三四万,一战的损失超过了数十年与汉人作战损失之总合。
战马损失是人的两倍,牛马牲畜损失百万头,数不清的幼崽胎死腹中,大单于王庭几十年的积蓄一次打没了一大半。左贤王在战后一个月才姗姗来迟出现在新王庭的宫廷中,大单于如何能不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