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父逝世六年,仍有好友倾心惦记着。
苏颋感到非常感动,便向李隆基进言,改任张说为荆州长史,不久,又改任右羽林将军,兼检校幽州都督。
澄怀见高力士走了,急忙追了出去。
扬手喊道:“高公公!别忘了帮我请命太府,每月给我们修书院蜀郡麻纸五千番,每季给上谷墨四百丸,每年给兔皮一千五百张作笔材。急用!急用!”
高力士装作没听见,步履匆匆地走远了。
只留下澄怀一人,在乾元修书院门口发呆。
开元六年十一月,李隆基匆匆踏上返回长安的古道。
帝驾匪匪翼翼地驶出洛阳城。伊洛大地沃野千里,道路宽阔平坦,车马骈阗,络绎于途。
百姓见帝驾出行,纷纷靠边转身,避让他们。
高力士和李隆基同坐一舆,相顾无言。
李隆基从怀里掏出一张乐谱,一边哼着调子,一边伸出双指,在自己的膝上击起节奏来。
高力士悄悄伸头窥望了一下,见乐谱上写着《凉州曲》,不禁笑道:“陛下何时谱了这支新曲,老奴居然毫不知情!”
等到哼完了,李隆基才道:“这支曲子,并不是朕谱的。”
“那是谁谱的曲子?”
“这是陇右节度使郭知运为朕搜集的西域曲库里发现的。”
“别看郭将军是个张眉努目的粗犷武将,那雄壮挺拔的外表下,居然藏着一颗温柔细腻的心!”
“郭知运知道朕酷爱音律,在西域任职期间,搜罗了许多西域曲谱。胡部乐曲,多以州为名,他献的曲谱里有《凉州》《伊州》《甘州》《渭州》《熙州》《石州》《陆州》等曲,朕独爱这支《凉州曲》。”
提到郭知运,高力士的话语间尽是崇拜和敬佩。
“郭将军是虎胆英雄,亲率骑兵,人衔枚,马勒口,夜袭九曲之地,大败吐蕃军,打得他们瑟瑟发抖!”
开元六年十月下旬,郭知运趁吐蕃不备,再次率军攻打吐蕃,大获全胜,缴获俘虏、精甲、名马、牦牛等数以万计,狠狠地帮李隆基出了一口恶气。
接到捷报,李隆基龙颜大悦,将战利品赏赐给在京任职的五品以上文武官员、以及朝集使三品官员。
同时,提拔郭知运兼任鸿胪卿、代理御史中丞,加封太原郡公。
李隆基道:“陇右一带的乐曲,多杂有西域诸国的胡音。这支《凉州曲》也是如此,其声本宫调,有大遍、小遍,音调铿锵激越,要是寓声于琵琶,就更加典雅大气了。”
“琵琶音质清脆明亮,声音穿透力强,高音区明亮而富有刚性,中音区柔和而有润音,低音区淳厚不失柔美,最适合这种铿锵激越的曲子!”
“力士跟朕久了,也成了半个音律大师。回去后,你将这些西域曲子交给梨园,让他们改编成新的曲谱,并配上歌词传唱!”
李隆基一边打趣,一边将曲谱递给高力士。
“陛下又取笑老奴了!”高力士脸上起了羞赧之色,伸手接过曲谱。
“朕要亲自将《凉州曲》改编成新曲,发行天下,让大唐所有的诗人都爱上这支曲子,人人都为它填写新词。”
高力士含着羞涩的笑意,小心翼翼地将曲谱折叠好,放到怀里。
“陛下日理万机,空闲之余,只剩音律这点爱好……”
李隆基话锋一转,道:“近日,坊间有些不好的传闻,说岐王李范有谋反意图。力士,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高力士心头一悸,笑容顿失。
他终于明白,李隆基为何急匆匆地返回长安。
歧王李范是诸位皇子中,最清心寡欲,最敦厚淳朴的,守礼节、崇信义,在民间的口碑向来很好。
说他有谋反之心,无论如何,高力士都不会相信。
“岐王殿下生性浪漫,喜爱结交大唐儒士,收藏名家书画,平常与人饮酒赋诗,也多半只是为了娱乐而已。请陛下不要想多了!”
“岐王和那些人整日吃吃喝喝,不务正业。有人向朕报告,某次吃醉酒时,他曾说,三郎能当皇帝,他排行第四,也是可以做皇帝的。谋反之图,流露于言语间……”
高力士有些紧张,不停地揉搓着双手。
李隆基说得有人,不就是左龙武卫大将军王毛仲嘛!
先天之变中,王毛仲参与扫除太平公主一党,成为李隆基的心腹近臣。
短短数年间,他一路扶摇直上,官秩层累,地位与唐元功臣相当,不仅进封为霍国公,还被加为开府仪同三司。
李隆基当朝期间,只有四个人享受过开府仪同三司这个头衔。
一位是皇后的父亲王仁皎,另两位是宰相姚崇、宋璟,第四位便是王毛仲。
在他的要求下,父亲赠官秦州刺史;其妻已氏赐姓李氏,封为虢国夫人;另一位小妾李氏被赐为霍国夫人。
王毛仲还与典掌北衙禁军的葛福顺结为儿女亲家,势力胶固,相互依仗,更加目中无人,骄盈之至。
连高力士在他眼里,都不过是草芥而已,更别提那些低级寺人,他动不动加以羞辱,挫辱他们就像自家的户奴。
诸王和北衙将士见到他,必加尊礼,唯独歧王李范待之如旧。
贱微暴贵之下,王毛仲改不了心中的自卑,总觉得李范处处都看不起他,嫌弃他。
便多次在御前进谗言,说李范广交三教九流,心怀不臣之心。
不久,岐王图谋造反的传言,在朝廷内外流传,惹得群臣猜忌纷纷。
高力士小心翼翼说道:“陛下,也许您忘记一件事情了!”
“何事?”
“先天之变前,太平公主意欲废黜您。她先找到宋王,宋王拒绝了,又去找歧王。因为歧王看上去没什么野心,日后最好操控。没想到,他对这个皇位毫无兴趣,不仅没有听公主的摆弄,还立刻把此事告诉了您!”
“的确有此事!这个傻弟弟,错过了一次当皇帝的机会 !”
高力士惶恐地望了他一眼,双手搓得更加起劲了。
兄弟们一路从兵燹之祸中安稳走来,是因为他们做对了选择,甘愿退出政治角斗,让最有威望的李隆基来掌握大权。
也许,歧王曾经对权力动过念头,但他和兄弟们一样,选择了醉情风雅之事,远离了权力的倾轧。
“老奴觉得,岐王安稳悠闲,满足于当下,根本没有谋反的理由!”
“你是想说,信不信,都在朕的一念之间吗?”
“人无完人,歧王也有不堪之时。他每年冬日,双手冻僵的时候,最爱叫来年轻貌美的婢女,把手伸进她们的怀里贴身取暖,美其名曰 ‘香肌暖手’。陛下找个机会,倒要好好批评批评他!”
李隆基听了,只是微微一笑。
两人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