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法兰西学院。
陆时起床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他拉开窗帘,
雪在昨天傍晚已经停了,尽管如此,世界仍像静止了一般,洁白无瑕的景象铺开在眼前。
树枝上堆满了积雪,
阳光从云层中照下来,映照在雪地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外面有人敲门,
“陆先生。”
说的是汉语。
陆时走过去开门,发现是蔡元培,有些好奇道:“鹤卿兄,怎么就你一个?”
蔡元培“额……”了一声,
“辜先生舟车劳顿,正在马车车厢闭目养神。至于观云……观云他……”
有些吞吞吐吐的样子,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如实相告。
陆时不免好奇,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蔡元培咬牙下定决心,随后道:“好,那我可就直说了。今天早上,我本和观云在酒店大堂一起等着辜先生,谁能想到,看到三个法国男人被送医……呕!”
怎么还吐上了?
陆时赶紧后退半步,却发现对方只是干呕,似乎已经吐无可吐了。
他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蔡元培好不容易才平复,随后用手指在掌心写下一个汉字——
州。
陆时:???
“什么意思?”
蔡元培说:“那三个男人被送医的时候,正是这个彼此连接的状态。观云实在接受不了,当场就吐了。刚才,在路上经过马车颠簸,现在又跑去吐了。”
陆时反应了两秒钟,
随后,
“我艹!”
他十分震惊。
果然,法兰西是有南桐的!
亏了蔡元培的想象力,竟然能把“州”字这么用,也是厉害。
陆时忽然觉得有点儿冷,打个寒颤,
“不行,我再演讲个两三天,就得回去了。”
蔡元培有些诧异,
心说,
陆先生不愧是在欧洲待了这么久的大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只是稍微打哆嗦,
一般人,听到这么变态的事不都得吐吗?
不知不觉间,蔡元培看陆时的目光中带上了崇敬,
眼睛甚至忽闪忽闪的。
陆时:“……”
又往后退了半步,
“鹤卿兄,干嘛这么看我?”
蔡元培掩饰性地拱手,说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对陆先生愈加欣赏,如黄河泛滥般一发不可收拾。”
陆时谨慎地看对方一眼,
在“州”的奇妙用法之后,他总感觉蔡元培话里有话,
就比如,
“一发不可收拾”,
说什么“一发”,听着就很怪。
幸好,蒋国亮这时候出现了,缓解了现场的尴尬。
他看看两人的状态,顿时察觉出异样,
“鹤卿,你……你说了……伱跟先生说了?唉……不是不让你说的吗?那种罪,我们两个人受也就算了,何必拉上先生。”
说着,转向陆时,
“先生,你没吐吧?”
陆时这才恍然,
原来正常反应是要吐的,难怪蔡元培刚才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奇怪。
他摆摆手,
“我很幸运,没吃早饭呢还。”
蒋国亮有君子之风,不疑有他,说道:“那还好。”
他不再说八卦,转入正题,
“先生,昨天关于编写教材的请求,你是怎么想的?”
陆时回头瞄了眼书桌,
那里其实已经有部分成稿了,但是到底要不要给出去,还需要做一些考量。
清廷和欧洲,毕竟不同。
“唉……”
陆时叹气,
“不是什么都能发表、出版的。”
蒋国亮有些急了,
“先生,我和鹤卿都会尽力而为的!”
蔡元培不由得皱眉,但最终还是没说反驳的话,对陆时躬身道:“正如观云所说,陆先生,我们会尽力而为。”
他虽然油滑、明哲保身,但于教育一事还是有追求的,
当然,追求的实现必须有个前提——
不危及人身安全。
陆时点头,
“好吧,既然你们这么说……”
他回去拿上了稿子,
“走。我们去巴黎大学,你们听完我今天的演讲,如果觉得没问题,那就给你们看看。”
三人一齐出门,走向马车。
辜鸿铭正在车上等着,看到他们,打了招呼之后问道:“已经说好了吗?”
蒋国亮点头,
“先生已然动笔。不过,我远远地瞄了一眼,似乎是英文。而且,看那些字母好像不是手写的,反而像印刷。”
辜鸿铭勾起嘴角,
“那个啊,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
蒋国亮诧异,
“‘打字’!?字要怎么打?”
辜鸿铭露出了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对陆时说道:“你看看他们,少见多怪!”
随后,他摆出长辈的架子,数落蔡元培和蒋国亮,
“你们两个人……唉……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们!年纪轻轻的,怎么身体还比不上我一个老人家。住那么好的酒店还能水土不服,从早上起来就吐个不停。”
陆时听着,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
他赶紧撇开视线。
蔡、蒋二人则是大大地翻白眼,心里疯狂吐槽辜老头。
辜鸿铭不爽,
“你看,你们还不听教。”
于是,接下来这一路都在辜老先生语重心长的教育之下,
“!@#¥%……”
好不容易苦捱到了巴黎大学,
四人下了马车便直奔明法楼的大教室。
屋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学生们或坐或站,有的聚在一起热烈讨论,有的独自坐在角落专注地整理笔记。
出乎意料地,克里孟梭竟然不在,
以往,他和几个法律圈的同伴都会坐在最后一排。
杜马斯迎上来,
“陆教授,你的演讲很受文学院的欢迎,来的学生是一天比一天多啦。”
陆时打趣道:“主要功劳还是翻新校舍和宿舍,没有这事,同学们也不会这么给面子。”
随后,他询问道:“克里孟梭先生呢?”
杜马斯压低了声音,
“你知道的,乔治是《震旦报的当家人,所以有些时候不得不到新闻现场。今早,在丽兹酒店爆出了一桩大丑闻,说是跟德拉库尔女公爵的丈夫有关。”
陆时:“……”
不知道该如何搭腔,干脆保持沉默。
杜马斯却是会错了意,
“要不,我们等一等他?那边处理完应该不会很久。”
陆时连连摆手,
“那倒不用。演讲按原计划进行就可以。”
说完,他走上讲台。
教室内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学生们的目光齐刷刷汇聚于陆时身上。
陆时吸了口气,
“今天,我们不讲文学、不讲翻译,而讲历史。”
此言一出,下面传来微微的骚动,
甚至有人遗憾地叹气。
没办法,到场的人大部分不是研究历史的,不知道陆时这个“现代史学奠基人”的含金量,
至于那些研究历史的法国人……
“呵呵。”
不知是谁一声轻笑,
“陆教授的历史观点非常有趣,竟然觉得法兰西的崛起跟卡佩和波旁家族的生育能力有关。”
陆时愣了半晌,
随即想起,自己第一次到访法国时,曾被吕西安·费弗尔在车站外拦下,
当时,两人有过交流。
陆时给出过一个另辟蹊径的观点:
卡佩和波旁家族比较能生,而且很容易生男丁,
这让法兰西成为欧洲主要王国中唯一一个长期有正统继承人、几乎没有出现绝嗣的国家。
这一点,对欧洲的贵族参议制度很重要。
当然,该观点对一般人来说,接受起来还是有些难度的,
能生孩子,这也算优点的吗?
不满的气氛在周遭蔓延。
下面有人说道:“陆教授,还是聊文学吧。你说历史,我们也听不懂啊!”
陆时轻笑,
“既然如此……”
他回身,在黑板上写下一串法语:
la révolution ranaise,
法国大革命。
陆时丢下粉笔,随后道:“关于这个历史事件,我想,在座的各位应该不至于没有任何感触吧?”
一时间,学生们议论纷纷。
终于有人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