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正延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迎视着气愤指责他的陆海发。
在与陆海发往来交好的这一个月里陆海发对他是真心相待他对陆海发亦不完全是虚与委蛇。
虽然刚开始接触的时候多少会有一些虚情假意的成分在但是随着与陆海发的接触加深,对他的了解变多那些虚情假意的部分也很快就被真心实意所取代了。
陆海发是个极为简单而纯粹的人,从他下的棋从他画的画,从他弹奏的曲子里都能窥见这种特性。
在简单与纯粹的同时,他又是个极清傲、极热诚的人。因为清傲,所以容不下任何污点。因为热诚,所以对倾慕与感激的人掏心掏肺,完完全全地真心以待。
他就像一团炽烈而澎湃的火,极为简单而纯粹地燃烧着。污点是最冰的水,可以将他最引以为傲的能量在一瞬间彻底熄灭。
唐正延看着陆海发眼里充满了同情。他知道陆海发现在对自己指责得有多生气,等会儿听到真相,就会有多少加倍的痛苦和绝望。
陆海发径自愤怒了好一阵,最终那气愤还是因唐正延的毫无回应而渐渐减弱。
“你有什么证据说那样的话?”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从天外飞来又仿佛没有了任何的力气。
“有一日我与你堂哥一起小酌他喝多了,说起了小时候的事,无意中提到他是先天不足,而你娘曾为他延请名师捏按调养过。”唐正延说到此间,停顿了一下。
陆海发本想催促他继续说下去,却觉得有什么不对,仔细思考了一下,才隐约觉察到了是哪里不对。
“这捏按是捏按何处?”
“你也觉得蹊跷么?”唐正延苦笑了一下,“他未曾明言,我亦不好追问。但我也觉得蹊跷,事后便请手下人详加查探了一番。”
唐正延说着,目光微微转向了方才所在的院中:“前些日子,手下人带回了现在那间院中的两人,我才知道了其中的隐情。”
他说到此间,没有直接说下去,默然凝视陆海发许久,才问:“你还要听下去吗?”
陆海发已在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听到唐正延的问话,他极缓而极慎重地点了下头。
“好。那我可以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唐正延走近他一步,略略压低了声音道:“你父亲的那位友人,便是当年接引陆怀入宫的宦官。他姓王名景,早年在内庭内官监当职,十八年前出宫物色适宜入宫的幼童,于荒僻处听到了你娘与为你堂哥捏按调养的师父发生激烈的争执。”
“争执之下,那位师父威胁要告发你娘让他借调养名目毁坏你堂哥外肾之事。王景临近回宫,尚未凑齐应有的幼童,闻听你堂哥外肾已毁,便现身吓走那位师父,与你娘商量了将你堂哥骗入宫中一事。
他们一拍即合,为了此事能顺利瞒天过海,还找到了当时的村长,也是你的叔公陆有富,令他违例于空白的并无德望老人签字的保荐书上,先行签字扣戳。而后,伪造了村中德望老人的签名,疏通关系扣上了县衙大印,将你堂哥送入了宫里。
那位村长,你的叔公陆有富,便是那间院中的另一人。他在为王景做了此事之后深觉不安,不久便带着一家老小逃亡他处定居,直到前些日子被我的人发现,带到此地。”
唐正延的话,不疾不徐,陆海发一句句听着,只觉得越来越冷,仿若掉进了一个无比森寒的冰窟之中,无法逃出。
毁伤亲侄,串通内官,伪造官凭,欺君罔上,这几条,条条都是罪不容赦的大罪。只要有一条是真的,都足以令他的娘亲百死无生!
他想让头脑飞速运转起来,分析其中的真伪,然而莫名的慌张却令他一时无法思考。
许久之后,他才终于能开口说出一句话来。
“唐兄,你说的这些,可有实据?”惊到尽处,慌到极致,反而变成了无比的平静。陆海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就是那样镇定地问了出来,连他自己也感到惊讶。
唐正延缓缓地点了点头:“那位捏按师父已被灭口,一家五口,无一幸免。一同被灭口的还有三人,一人原是你家中的丫鬟,一人原是你家中的老妈妈,还有一人是被你父亲雇去挖坑埋尸的人。我手下的人在王景所言之地启出了尸身,这便是实据,也是我会动灭口之心的缘由。”
陆海发强作镇定听到最后,突然间的腿软,还是令他毫无防备地坐到了地上。
八条人命。为了这些事,竟然已经有八个人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