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卓尧无言以对,高大的身形伫立在步敬谦的身侧,一大片的阴影投射在地板上,他的手攥紧了松开,松开了又攥紧就这样反反复复着。过了几分钟,唐卓尧望了一眼紧闭的手术室门,他也坐了下来,一手按在步敬谦的肩膀上,“父亲。”
父亲?步敬谦诧异地皱起眉宇。转念一想,乔凝思和池北辙对他都以父相称了,唐卓尧确实该改称呼,他就点点头,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检验单上,看到上面表明乔凝思怀孕了,步敬谦眼中又有了笑意。
“我们希望孩子留下来,但凝思未必愿意。”唐卓尧的胸腔里燃烧着嫉妒之火,按着步敬谦肩膀的手,都不由得用了很大的力气,“她现在铁了心要跟池北辙断掉,若是她知道自己怀孕了,应该会迫不及待想拿掉孩子吧?”
“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暂时瞒住她怀孕一事,等到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了。再告诉她也不迟。”
唐卓尧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但步敬谦压根听不进去,他本就是个独裁霸道的男人,往往自己坚持的或决定了,除了朱静芸外,其他人绝对不能让他改变、退让,步敬谦慢慢从狂喜中缓过来。淡淡地瞥了唐卓尧一眼,“卓尧,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你喜欢凝思,如今凝思和阿辙分开了,你的机会就更大了,然而凝思却突然怀了阿辙的孩子,我想这世上没有几个男人愿意接受妻子和前夫的孩子,可我觉得你还是有点太一厢情愿了,毕竟凝思从来没有接受过你不是吗?”
虽然唐卓尧是朱静芸一手抚育成人的,朱静芸这些年很疼爱唐卓尧,但对于池北辙的人品和所作所为,步敬谦更想让池北辙做自己的女婿。而且他看得出来无论怎么样,乔凝思爱的男人都是池北辙。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两人突然变成现在这种状态,不过他相信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步敬谦见唐卓尧的面色发白,他的语气温和了一些,“卓尧你也很优秀。是女人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如果凝思真的和你在一起了,我当然不会反对。”
“但我不希望你,或是其他任何人剥夺她的权利,就比如怀孕这种事,怎么能瞒住她?像今天早上那样,在不知道自己怀孕的情况下,她那么任性地折腾,不仅胎儿不保,恐怕到时候她这个母亲都会有生命危险。”
“说到底,卓尧你还是太年轻。如果早些年我能看透一些,我就不会在乎凝思是朱静芸和谁的女儿,这样就不会差点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有些时候,当你无法得到时,你不得不妥协,一再地降低自己的底线。”
这番话步敬谦说得语重心长,而唐卓尧在听到会害得乔凝思这个做母亲的都性命不保时,唐卓尧的面色一下子变了。
他的胸口又痛,又有什么堵着,让他难以呼吸,“降低自己的底线可以换回一些东西,我不认同你的这种说法,我觉得底线才能决定你拥有什么。”
“我现在没有心情跟你探讨人生。”步敬谦打断唐卓尧,眼看着手术室的灯灭掉了,他连忙从椅子上起身,这样对唐卓尧说:“或许以后有时间,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
“现在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如何我都要留下凝思的这个孩子,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到我女儿和她的孩子。”
唐卓尧没有再说什么,跟着步敬谦上前,走出来的医生拉下口罩说:“大人和孩子都没事,这种意外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最近几天病患要注意饮食和休息,具体的会有其他医生告诉你们。”
这不是恒远医院,到底没有那么多便利,步敬谦听后对医生点点头,“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了。”
随后医护人员把躺在床上的乔凝思推了出来,步敬谦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心疼的同时,也有些后怕,所幸这次有惊无险。
步敬谦握了一下乔凝思的手,跟着医护人员一起去了病房。
医护人员对步敬谦和唐卓尧说了不少,步敬谦很认真地听着,虽然这些年大风大浪什么都经历过来了,但他实在没有照顾孕妇的经验,就让唐卓尧去找几本有关这方面的书过来。
步敬谦拉过椅子坐在床边,低头认真地翻着书,偶尔抬眼看一下乔凝思的点滴吊袋,守着昏迷不醒的乔凝思几个小时,窗外的天色都黑了,期间午饭和晚饭都是唐卓尧打包送过来的。
但步敬谦没有吃下去多少,一方面是因为乔凝思还没有醒来,他太担心女儿了,再者,他看孕妇方面的书都有些废寝忘食了。
而唐卓尧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对着笔电处理着工作,间或抬头望过去一眼,就能看到灯光下步敬谦满是温柔又怜爱的侧脸。
唐卓尧心里还是无法接受乔凝思怀孕,身为外公的步敬谦都这么高兴了,若是池北辙得知乔凝思有孩子了,池北辙会狂喜到疯掉吧?
唐卓尧紧紧抿了一下唇。
乔凝思早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唐家那边的人也惊动了,步琛远的消息更是灵通,晚上八点多时,他就抱着鲜花和一些补品过来探望了,跟在他身后的还有步若萦,想看看乔凝思还剩下几口气。
乔凝思昏睡了几个小时,此刻恰好醒过来,结果睁开眼睛就是步若萦那张脸,乔凝思的面色骤然沉下去,突然间来了火气,抬高声音满是厌恶地对步若萦说:“滚出去!”
平日里乔凝思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脾气,可自从昨天在墓地里甩池北辙巴掌时,乔凝思整个人就有些反常了,步敬谦觉得是朱静芸的死给乔凝思带来了太大的打击,再加上怀孕了,孕妇多少都有些喜怒无常。
所以步敬谦短暂的怔愣后,连忙放下手中的书,俯身要扶着乔凝思起来。
唐卓尧却从另一边按住乔凝思的胳膊,低沉又温柔的安抚道:“不要动那么大的气。你刚做完手术,而且现在肚子里怀着一个孩子,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对。你既然不想看到步小姐,我现在就让她出去。”
怀孕?!步若萦仿佛被雷劈到了一样震惊,脸色煞白地盯着乔凝思,乔凝思怎么突然这个时候怀孕了?她好不容易才把池北辙和乔凝思分开,如今乔凝思有了池北辙的孩子,两人肯定又会和好了吧?
而病床上的乔凝思受到的冲击更大,甚至一下子坐了起来,腹部的伤口让她痛得面色惨白,额头上的冷汗不断往下滚落,乔凝思却不理会这些,表情里有那么几秒钟的狂喜。
紧接着突然想到什么,她猛地转头抓住唐卓尧的手,近乎用一种哀求的语气说:“我要打掉这个孩子我和池北辙已经分手了,我不想留下他的孩子。卓尧,你让医生给我安排手术,立刻把这个孩子拿掉。”
“什么?”几个人都被乔凝思吓到了,就连唐卓尧也不相信乔凝思会决定打掉孩子,难道她真的不爱池北辙了吗?但照着乔凝思的性格,就算不爱池北辙了,她也不会残忍地杀死一个孩子。
或许她是想用孩子报复池北辙吗?而明明看下电视,就可以知道池北辙和步若萦并没有结婚,那么乔凝思和池北辙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唐卓尧觉得可能是因为池北辙没有参加朱静芸和步敬谦的婚礼,并且步若萦在墓地里闹,乔凝思对池北辙越来越失望,毕竟这段时间发生的太多了,步若萦只不过是导火索而已。
唐卓尧琢磨着乔凝思的内心,而他虽然很高兴乔凝思要拿掉这个孩子,但表面上他并没有立即开口,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步敬谦。
步敬谦俊挺的眉宇紧锁在一起,心里很恼乔凝思的决定,可这些年他亏欠了乔凝思那么多,无论乔凝思怎么样,他都舍不得对乔凝思发火,于是步敬谦握住乔凝思的手腕,把乔凝思拉到自己身边。
他耐心又温柔地说:“你刚刚做完手术,就算要拿掉孩子,也要等身体恢复了。”
见乔凝思直直地盯着自己,步敬谦痛心地保证道:“你放心,若是你执意不要孩子,谁也拦不住你,我们都尊重你的选择。”
乔凝思这才安静了,抬头看到步若萦还没有离开病房,乔凝思淡淡地对唐卓尧说:“感谢步二小姐这么晚了,还来探望我,卓尧你帮我送下步二小姐吧。”
“好。”唐卓尧抚了一下乔凝思的脸,没想到乔凝思竟然对他笑了笑,唐卓尧窒闷的心情瞬间开朗起来,打过招呼后,他和步若萦一起离开了病房。
步敬谦估摸着步琛远有话对乔凝思说,而他刚好有问题找医生,就走出去了,顺手把门从外面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步琛远和乔凝思两个人时,乔凝思恢复了往常的沉静从容,一手隔着被子抚在尚还平坦的肚子上,她的唇边勾出一抹笑意,欣喜而又甜蜜。
这让步琛远狐疑地审视了她很久,试探性地出声,“凝思?”
“你扶我去下洗手间吧。”乔凝思突然说出这样一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步琛远犹豫片刻,这才蹲下身把拖鞋给乔凝思穿上,随后用手臂搂着乔凝思的腰,两人往洗手间里走。
直到关上门,乔凝思像是耗光了力气,一下子虚脱地靠在了门上,她弯着腰用手按着腹部的伤口,麻醉的药效过后,开刀的地方实在是太痛了,刚刚忍了那么长时间,此刻她的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
“你还好吗?”在病房里步琛远见乔凝思一点事没有,他以为乔凝思的伤口不痛,此刻乔凝思额头冒出的冷汗把刘海都浸湿了,步琛远立即拿出手帕,俯身凑过去给乔凝思擦汗。
乔凝思没有躲闪,抬眸看到步琛远拿着的白色刺绣手帕,她虚弱地笑了笑,突兀地感慨道:“真香。”
步琛远的动作一顿,随即明白过来,他的唇也勾了起来,只是那笑里含着晦涩和落寞,“你和末离果然是好姐妹,连她手帕上的香气都能分辨出来。这确实是她送的手帕,她告诉我她用了好几天,在我去年生日时给我的。”
“女人送男人手帕很奇怪吧?而且还是她用过的。”步琛远的目光里装着水一样温柔,又带着宠溺的意味,“可她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独特的女人,总能让人对她印象深刻,想忘都忘不掉。”
乔凝思看着步琛远小心翼翼地把手帕收起来,放在衬衣的口袋里,最贴近心脏的位置,“她能送你手帕就不错了,我结婚时她什么礼物都没有送我,不过倒是把她自己一半的积蓄都给我了。”
“因为她担心我嫁入豪门的日子不会好过,到时候若是离家出走了,这些钱还能养活我一段时间。”
步琛远没有说话,只有漆黑的眼睛里笑意融融,衬得他的眉宇越发俊魅,凌厉的五官线条透着平日里没有的柔和,这男人长了一张太好看的脸,身为外貌协会的沈末离没有和步琛远在一起,真是太可惜了。
乔凝思自娱地想着,也不知道沈末离现在怎么样了,如今她自己都顾及不暇,只希望沈末离能好好地照顾自己,珍惜她自己的以后。
“你不是要上厕所?”两人沉默了几分钟,步琛远这才想起他们来洗手间的目的,拧起修长的眉宇问乔凝思。
乔凝思的伤口疼得厉害,却还是戏谑地笑道:“你觉得我若是真的上厕所,会让除了池北辙之外的男人在身边守着吗?”
步琛远一愣,随后低沉地笑了,抬起手在乔凝思的脑袋上摸了摸,步琛远的语气里满是无奈,“没想到被你一个小丫头骗了。”
他和乔凝思到底是堂兄妹,有那层血缘关系在,若是真有心相处,步琛远觉得乔凝思比他的亲生妹妹步若萦,还要让他想亲近。
“这里不是恒远,我担心病房里装监控,所以无奈之下只好把你拉进厕所了。”
闻言,步琛远不以为然地说:“这些年缺德事干得太多,于是我的防备心就强了,几乎成了一种病,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先观察一下有没有监控、窃听之类的东西存在。”
“刚刚我连床底下都看过了,你的病房里并没有监控。”
“你做人倒是实诚。”乔凝思看了步琛远好几眼,直起身子,依旧没有多少力气,靠着门撑住,“就待这里吧,隔音效果比较好,我估摸着唐卓尧一时半会回不来。”
步琛远原本是站在乔凝思对面的,此刻他也转过身,把背靠在乔凝思身侧的墙上,“也就只有你说我实诚了,其实在这个世上,能让我真心对待的人,五个手指头就可以数过来。”
“我的荣幸。”
“得了便宜还卖乖。”步琛远的双眸半阖着,垂下来的睫毛纤长又浓密,灯光中额头到下巴的线条流畅、优美,他转头看向乔凝思,“昨天江芷玥被警方逮捕了,各项罪名加起来,应该会判死刑。”
“这是池北辙和池骁熠一起做的,刚好也搞砸了江芷玥和步广博几个人,擅自做主为池北辙和若萦举办的一场婚礼,下属传给我的消息是池北辙因为生病了,才没有赶得上参加你母亲的葬礼,也不是他把若萦带到墓地里去的。”
昨晚乔凝思在手机里看见了相关报道,虽然因为发烧而迷迷糊糊的,但也能猜出来整件事情的经过,然而池北辙生病的事却对外封锁了消息,步琛远有本事查到,但乔凝思此刻才知道。
“他还好吧?”乔凝思的心抽搐一样的痛,猛地用力闭上双眸,面上越发苍白没有血色,对人隐藏生病的事实,的确是池北辙的行事作风,而恐怕折磨池北辙的不是病痛,是她甩他一耳光,又提出分手所给他带来的心痛吧?
步琛远摇摇头,“应该只是伤风感冒类的小病,池北辙若是真不想让外界知道,我也得不到那么多消息。你如果还不放心,我让人混进去再探探。”
莫名其妙的,乔凝思觉得自己和步琛远就成了一伙的,她什么都没有问,步琛远就把所有她想知道的,都告诉她了。
乔凝思对上步琛远的目光,“所以你这是在试图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吗?步若萦虽然是你的亲生妹妹,但之前你并没有帮她,我想知道你突然改变主意、助纣为虐的原因是什么。”
“药确实是我给步若萦的,我涉黑这么多年,想得到最强效的春药并不难,正因为一般的药物或许对池北辙没有用,我才给步若萦提供了效果最好的春药。”那天没有机会解释,步琛远今晚过来,就是想对乔凝思说清楚。
“而大概是最近池北辙过于劳累,再加上步若萦告诉池北辙她知道幕后主使,所以那天早上,池北辙让步若萦进了房间。在两人谈话时,步若萦把喷雾型春药喷到了池北辙的脸上,接下来再发生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乔凝思点点头,并没有立即原谅步琛远,只听见步琛远继续说:“我突然帮了步若萦,是因为她知道谁是杀害唐卓离的真正凶手。”
随后步琛远就把那天晚上和步若萦的一番话告诉了乔凝思,乔凝思短暂的诧异后,终于还是理解了。
她无奈又嘲讽地反问步琛远,“你怎么还是那么执迷不悟?步若萦是你的妹妹,你舍不得用强硬的手段伤害她,逼她把真相说出来对吗?”
步琛远沉默地点点头。
“但其实我告诉你,我也知道真正害死唐卓离的凶手是谁。”原本乔凝思还不是很相信唐卓尧那天在诊室里的一面之词,但刚刚听到步若萦也知道真凶,却选择见死不救,并且隐瞒了一切,乔凝思就确定唐卓尧并没有冤枉那个男人。
步琛远蓦地睁大眼睛,面容上覆盖着戾气,他紧逼着乔凝思问:“你怎么也会知道真凶?”
“唐卓尧告诉我的。”
闻言步琛远笑了,重新靠回墙上,他不以为然地反问:“他的话能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