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国的大军终于浩浩荡荡的踏到了望天城下。
攻城的动静终于惊醒了神主,浑噩了这许久,当他还深信于姚东望仍在守护着神都的时候,兵马竟就已悄无声息的来到了门前。
望天城的守兵孱弱难堪实战,便没耗过一刻就被西山国的铁蹄踏破了城门,城中惊惶一片。望天城沦陷的消息转眼便传入了神都,又牵起了另一方恐慌。
华城中往日闲如池鱼悠鹤的贵人们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再顾不得礼仪尊势只想夺路而逃,珠玉撒落了遍地,白璧铺就的街路上碎裂了翡翠无数,惊马之驾无顾路上人影叠乱,一路颠簸的碾碎了不少血肉骨骸。
宫中亦成一片混乱,没有乘云军在旁撑腰,禁军也溃为一盘散沙,宫人四下逃窜,神主混乱在宫苑里,一个劲的想挽留,却拉不住一个人。
不过须臾,整座宫殿都空了。
扬着乘云军旗帜的空营依旧驻扎在通往神都的巨桥前,放眼远望,犹能见天际线下浮压的一丝悠白。
“东望还在城外……”
神主慌无六神的在空荡荡的宫城里,跌来撞去,分明醒着神却像是醉得连路都走不稳了。
就像是那年的骤雨怒雷一般,他似乎又感觉到了“报应”来临前的恐慌,那冥冥中不知为何的惊恐阴魂不散的攀缠在心扉,每一缕风过都似将携来狂雷一般,叫他不得心安。
“东望还在……”
他清楚自己这次的“报应”是什么,大概真的是被挫骨扬灰的大巫祝冤魂不灭,便犹如诅咒一般的附骨扼心。
他慌不择向的乱逃着,却似有牵引一般,恍恍惚惚的竟撞进了伏羲庙的苑围。
“乘云军、还有乘云军……”
他跌跌撞撞的,一步跄摔在祭坛的阶梯前,却慌乱的四下张望着,仿佛周遭皆是恶鬼毒视,只要他一个不留神,那些东西便都要来索他性命。
神主也不知自己闯进了什么地方,却被不知藏在何处的威胁恐吓得片刻不敢在一处停留,连滚带爬的爬上了祭坛高台,一定眼却愕见一抹背影,吓得他又险些滚摔下去。
然而定神一瞧,站在祭坛上的人是风晚之。
风晚之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回头,一抹冷色又吓了神主呼吸一滞。
风晚之嫌恶了他一眼,便淡淡收回了目光,“姚东望已经走了。”
“晚之、晚之……”神主战战兢兢却仿佛还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小心翼翼地扯住了风晚之的袖,“本座一向待你不薄,父子相称多年……”
风晚之无心听他这恶心人的言语,未候他说完,便漠然开口:“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人曾经替神明告诫过你。”
神主怔住,此言顿如一只探入他胸腔的扼命之手,狠狠的钳住了他的心脏。
他摘下面具,这张脸被遮掩了三十三年,而今终于重见天日,却也不复昔年面目。
同一个灵魂、同一副躯囊,却在这血海深仇之地,以一个虚构的身份苟活了三十三年,如今纵然摘下了面具,可这副灵魂也早就在於血中被玷污得面目全非了……
“倘若真的有神明……”言至一半,将止将续时,他却突然笑得意味不明,无终无果的散尽了后辞。
他转过脸来,眼神凶恶一如三十三年前那日怒闯殿堂之时。
神主被吓得惊叫了一声,跌坐在地连连后退。
“对不起……对不起……”
苏长君的神色依旧冷酷,神主颤栗着又伏跪在地,连连磕头,“本座当年是受奸人蒙蔽……本座对不起元启……对不起……”
“你不配叫他的名字!”
伏跪在地的尊主又被苏长君喝了一哆嗦,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是你作恶多端、罪孽深重,沉了血池沸腾,天降诛谕是你畏罪偷生、不思悔改,明知自己死有余辜却举兵诛伐伏羲庙,暗合西山王血洗绝云峰这一切都是你摧毁的!都是你!”
“不是我、不是我”
“事到如今你还想申辩什么?难道把罪责推到他人身上这一切就真的与你无关了吗!”
“不是我!”神主喊得歇斯底里,“本座是受奸人蒙蔽……本座不想杀元启的,都是他们逼我……”
“不许叫他的名字!”他狠狠的瞪着这个恶心至极的人,切齿低喝:“你不配!”
铁蹄的喧嚣乘风悠远飘来,幽沉的低吟着。
神主拼命的往后挪退,只想远离这个人,却蓦而撞上了什么,抬眼一看,又将他吓出一声惨叫。
这把朽老的骨头容那一吓后彻底跌下了祭坛高台,苏长君淡淡瞧着他坠落的方向,也无心去观他生死,目光只定定留在那副窃成了苏元启形貌的傀儡之上。
终归惘然。
报了血仇又如何,纵是屠了仇敌再多,逝去的人也回不来,而残毁的心却伤痕永存,只要那些血真真切切的淌尽了,便无论如何努力,悲剧都已成定局。
他早就该死了,早就该在三十三年前带着苏氏最后的尊严结束这条残命,当时选择苟活的原因他已经记不清了,而细想回来,果然无论报仇还是雪耻都是如此虚妄……
或许这座伏羲庙也早就该消失了,可惜它的消失正好砸在了可笑至极的“情义”之上,撕裂了灵魂,便令其挣扎得痛苦也无谓。
“长君……”
风里的嘈杂不知几时归了宁静,那一声唤回了苏长君沉远的思绪,却也不知他这副早都凉透了的灵魂到底还有什么热度支撑着他依然要对此作出反应。
“你知道吗,师尊、一直在等你回家……”
苏凛夜喉口一哽,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将进难退,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当下该以怎样的状态来面对这个昔年情胜手足的同门。
而在祭坛上,还站着的另一个与他兄长无比相似的身影更令他震骇。
苏长君沉默了良久,又开口:“师尊……直到最后一刻都在喊你的名字,如果他真的能再见上你一面,闭眼时大概就不会落泪了……”
“对不起……”
却只容他讲出这三个字,苏长君便已瞬身而至,灌灵一掌重重推上他胸口,将他狠狠击了出去。
苏长君这一掌灌了十成十的力,苏凛夜生生受下一击,百骸俱裂,重重砸落阶下,猛地呛出血来。
“你以为大师兄出事伤心的就只有你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