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对面相逢不相言 白青慈大脑一片空白,却还强自保持镇定,他知道高欢疑心深重,更何况经过了那么多女人的背叛,就算没感情,男人的尊严也不许他放任自己的人被别人沾染。 但此时此刻自己似乎百口莫辩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表示无谓,只得傻呆呆站着。 高欢越走越近,他的气场已经灼烧到两个人,赵广也了解丞相的性格,这个时候辩解只能火烧浇油,所以他也沉默地站着,等待狂风暴雨的来临。 “小慈,你怎么在这啊!” 忽然一道清脆的女声打破了这千钧一发的冲突,他们三个人闻声望去,从影壁后面闪出来一个粉嫩的身影,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蹦蹦跳跳走来,一脸的单纯无知。 “小慈,我叫你来请赵将军,你倒是说动没呀?” 白青慈一愣,瞬间明白了女子的意思。她来不及细想,只能顺水推舟,对着女子万福道:“有劳公主久等了,赵将军事务繁重,我恳求他许久,他还是没有答应。” 女子把脸一扬,对着赵广气道:“你这个武夫倒是有胆子了,我是出于礼貌才叫小慈来请你,你倒好……现在若不是在丞相家中,我真要提杖打你了。” 高欢闻言,知道女子有意回护,便先按下追究,作揖道:“老奴见过公主。” 女子同样回礼:“乐安在丞相府随意走动,还望丞相大人有大量,宽恕小女子。” 高欢笑道:“公主大驾光临,老奴有失远迎,何谈宽恕?真是折煞老奴了。” 乐安公主不耐这些客套话,又道:“本是来找二小姐玩耍的,结果她出门不在,不成想看见了赵广,我碍于身份不好单独叫他,便央小慈帮我邀他参加我的生日宴,谁知道这武夫却耍起了派头,欺负小慈一介女流。多亏丞相您回来及时,快帮我好好教训他!” 高欢冷眼看着乐安公主。这小女子是自己二女儿阿静从小的玩伴,虽是皇家子女,却天真烂漫,无甚心机。他看着乐安清澈的笑颜,倒真不像说谎的样子。赵广又是自己左膀右臂,今天也是自己叫他来府上的,应该没有多大问题。但刚才白青慈的反应太过惊慌,何况还不知为何泪眼朦胧的,经历过诸多背叛的高欢不得不多个心眼。 他斜眼睨着赵广,含沙射影道:“赵副将真不会怜香惜玉,怎么能因为琐事把我的掌事婢女气哭了呢?这样容易得罪人啊……” 赵广冷汗直冒,赶紧抱拳行礼道:“在下一介武夫,确实愚钝,丞相和公主教训的是,在下以后多多注意。” 白青慈忍着泪轻哧了一下,仿佛在笑话赵广的笨拙。 高欢见状,感觉是自己多虑了,何况当着乐安公主的面也不好发作,于是请辞后叫了赵广离开。待他二人走远,乐安公主才急急扯了白青慈上了自己的步辇,躲在丞相府外的街角处交谈起来。 白青慈与乐安公主只有数面之缘,不知她为何仗义相救,但毕竟是恩人,所以在辇中行了跪拜大礼,对乐安公主道:“奴婢对公主的厚爱大恩不敢言谢……若日后需要,请随时差遣。” 乐安公主将她扶起,安顿到自己身边坐下,她成熟的样子全然没有了刚才的莽劲。 “我也不知为何对你许多好感,大约是当时姨母离宫时对我说了你的事,虽然不知丞相饶她不死是否有你的功劳,但她对你念恩,我自然对你不一般。” 白青慈一头雾水:“姨母……?我出宫都已经快一年了,宫中哪还有熟人?” 乐安公主叹口气:“我姨母是小尔朱后。” 白青慈大惊,一时哑然。愣了许久才说:“主子还活着?真好……” 乐安公主点点头:“是啊……也算万幸了。我娘亲去世早,父亲又……哥哥远在常山,顾及不上我。原本宫中还有个姨母,后来连她也走了……好在我是皇家之女,又从小与阿静一同长大,所以丞相才无奈我何。” 白青慈想到这其中机缘,不胜唏嘘,但是寻找宋怀信毕竟是心中秘密,她也没再提。谁知乐安公主仿佛当事人一般对此清清楚楚,倒是先开了口。 “你也真是,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交于赵广之手,他那种性格怎么会机谋善变,跟在高欢身前,迟早把你卖了。” 白青慈一愣,不曾想乐安公主竟这样以诚相待。 “你也别惊讶,大约是我没跟你说过为何对你如此上心……说来也是我的痛处,我虽是金枝玉叶,但无家人保护,毕竟只是棋子。近些年魏国分裂,北部蛮夷柔然国趁机壮大,高欢为联合柔然,多次提出联姻之计,我正当年龄,又无父母在侧,所以再推脱也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说到伤心处,乐安公主忍不住滑下眼泪。帝王之女的无奈与沉重在她身上显现得淋漓尽致,她又是不甘臣服的烈性女子,所以才不忍白青慈重蹈覆辙。 “那公主对我……”白青慈还是不明白这跟对她好有何必然联系,毕竟自己也是个被人鱼肉的角色。 “这宫中难得有真情,我见你对姨母忠贞,便打心眼儿里喜欢了,后又得知高欢对你意图不轨,觉得甚是可惜,所以才出手相助。更何况,那个我素未谋面的宋怀信,还在等着你呢……” 白青慈双目圆睁,声音颤抖起来:“公公主可是,可是知道外子下落?他是不是还活着?” 乐安浅浅一笑:“赵广曾是我宫中侍卫,他对我无所不从。你跟宋怀信的事我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现在你还对他念念不忘……罢了,既然不忘,便是有情,不能再看着你受苦了。” 白青慈双眼蒙泪,一双抓着乐安的手都青筋暴突起来,心脏仿佛要跳脱胸膛,挣得她难受。 “前些日子听闻宇文泰军大败高欢,连窦泰都督都折了。高欢军溃散,宇文泰军中的‘十八将军’一战成名,那人便是宋怀信。” 白青慈嘴唇微启,却颤抖许久说不出话。她能想象到宋怀信英俊神武的样子,那样的出色,那样的伟岸,那个山村里走出来的村民,已经散发出他的夺目光辉了。 “他还活着……”忽略了所有的功名利禄,白青慈只关注到这一点。 乐安看着她痴痴的表情,不禁笑道:“何止是活着呀,人家现在是平东将军,是有史以来最年轻被封将军的人!你可知对他芳心暗许的女子都排出长安城了!也难怪你对他情深义重,他果真值得的。” “他在长安……?”仍在五味杂陈中回不过神的白青慈念叨一句。 “他当初在西行路上救了先皇,现在又重创高欢,是宇文泰手下数一数二的出色人物,怎么可能不在长安?长安距此数千里,何况现在已是两个国家,你就别想那么多了,知道他活得好好的不就行了么?” 听到这话,白青慈终于露出笑颜,眼泪却跟着一起下来了:“是啊……如今他贵为将军,我只是一个丞相婢女……已是云泥之差了……” 乐安白她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你想什么呢!他知道你在找他吗?他不知道啊!他一直忙于生存,跟随宇文泰也是机缘巧合,这怎么能怪他呢?我告诉你这些是想叫你安心,继续好好生活,可不是要你自暴自弃了啊!” 白青慈苦笑一声,盈盈万福道:“多谢公主费心记挂,小女子心事不足为道,我会好好过日子,不再想了。” 乐安见她这副难受样子,终究于心不忍,于是安慰道:“高欢那老东西肚子里的坏水我如何不知?你再忍耐些时日,我想办法把你救出来。” 白青慈摇摇头:“多谢公主好意,奴婢得知他还活着,最大心愿已了。丞相待我很好,不劳公主涉险了。” 乐安见事与愿违,一时后悔,但毕竟白青慈已经知道真相,心里总归好受些。她不愿放任白青慈沦落,此时嘴上不再说,心里却将暗暗计较起来。 “也好。今日出来的太久了,你也该回去了。该怎么做你清楚,不用我多说。改日我再来看二小姐,你伺候着吧。” 白青慈点点头,将乐安公主送走。回到府上发现高欢同赵广都出门了,才堪堪松了一口气,回到屋中哭了一场,整理好妆容后才出去做事。 乐安公主毕竟宫中长大,对个中情况了解清楚。有一句话她说的很对,宋怀信确实一直在“忙于生存”。他不是不想念小慈,只是没想到她会为了寻找自己而入宫。他心中所想只是战火是否波及到家乡,父母亲人是否还健在,所以他屡立军功也是为了得到赏识,能有机会早日回到洛阳探亲。 当日潼关大捷,被封将军,也是他意料之外的事,不过被宇文泰重用提拔,王思政也没再说什么,他也就欣然接受了。很快宇文泰决定乘胜追击,准备将没有撤军的高敖曹一网打尽。 高敖曹的勇猛比窦泰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听闻窦泰被诛,即刻率领一支以一敌百的急行军日夜奔袭,直插洛州城下。洛州刺史泉企奉宇文泰之命拼死抵抗,巨石、流矢不断落下。高敖曹报仇心切,早就乱了章法,况且人数不够,很快被泉企打退。 高敖曹杀红了眼,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明知攻城不破仍然发狂前冲。泉企调来最厉害的弓箭手,连中高敖曹三矢,高敖曹重伤堕地,仍是不退。泉企见他已经激战无力,带来的急行军也几乎覆没,想到两支军队原本同根,一时不忍,叫撤了兵。 谁知高敖曹抵死不弃,待清醒后胡乱包扎一下又欲强攻。身边士兵劝他稍作休整,他自知身困体罚,便在洛州城下安营扎寨,等待援兵。 泉企没想到高敖曹如此坚韧,他原以为自己能够抵抗,早报宇文泰撤了援军,此时孤立无援,一时心慌起来。高敖曹坚持到泉企弹尽粮绝,又射了一支百步穿杨将城楼上奋力厮杀的泉企儿子泉仲遵的眼睛射中,才破了洛州城,将泉企父子三人俘虏。泉企抵死不降,高敖曹也敬他是条好汉,所以并未绞杀及屠城。 在洛州城守了数日,得不到高欢消息的高敖曹准备再进攻蓝田关。这一日整装待发,却忽然得到高欢信使来报,说潼关一战伤亡惨重,还殁了窦泰,高欢悲痛欲绝,已经撤兵。现在宇文泰大军再袭,叫他舍了部众,赶紧撤离。 高敖曹得此噩耗,几欲昏厥,加之连日夙兴夜寐陷于战事不得休息,身上箭创发作,瞬间耗去大半条命。待几日后恢复过来,已不知战事如何了。高敖曹看着这群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每一个都受伤挂彩筋疲力竭,他作为领兵之将,如何能弃之不顾?高敖曹在帐中思索半日,最终命令大军先行,自己带着急行军断后。 泉企和大儿子泉元礼被高敖曹带走,泉仲遵伤重留在洛州城。泉企病中叮嘱大儿子,叫他勿因父亲而转投高欢,仍要保持泉家气节。泉元礼谨遵父命,在路上伺机逃脱,回到洛州城后与弟弟泉仲遵联手杀了高敖曹留下的守将,夺回洛州。宇文泰见父子三人忠诚英武,直接授了泉元礼洛州刺史世袭爵位,可怜泉企心力衰竭体乏不支,到了邺城没多久便去世了。 洛州城战事吃紧的时候,宇文泰趁此处正牵制着高欢大部分兵力,派了宋怀信和独孤信去攻洛阳。这二人共同参加过潼关大战,都是少年英才,又碰上驻守洛阳城的广阳王元湛是个胆少怕事的闲散王爷,何时上过真正的战场,听闻“双信”大军浩荡而来,还没等敌方驻扎,早已弃城而去。 两人不费一兵一卒便夺了洛阳,商议之后决定由宋怀信领兵守护外城,独孤信守护金镛城。高欢听闻元湛奔逃邺城,气得恨不得杀之泄愤,虽然自己已经迁都邺城,但洛阳毕竟是前朝古都,被谁占领都有正名顺言之意,故而兵分两路,一路继续与宇文泰周旋,一路再去夺取洛阳。 宇文泰将少兵寡,又新打下许多城池,早已自顾不暇,无力向洛阳派驻援兵,他自知鞭长莫及,便嘱咐“双信”,紧要关头可让出洛阳,退守关中留存兵力即可。 宋怀信与独孤信哪个都不是卑躬屈膝之徒,既然守护洛阳,便誓与城池共存亡,哪有逃跑的道理。宋怀信更甚,他原本想借机省亲,谁知战事严峻,攥得他片刻不得脱身,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何况回家。所以他只能拼死守护洛阳,宽慰自己这样便保护了家乡亲人。 两个人就这样里应外合,率领着不足万人的军队苦苦守城半个多月,就在将要城破人亡的时候收到了宇文泰胜利的消息,洛阳敌兵才悻悻撤退。宇文泰赞赏两人宁折不弯的坚韧气节,亲为二人加官进爵,宋怀信晋升安东将军。 独孤信原本就是声名远播的骠骑大将军,再立战功不足为奇。倒是宋怀信,连续两年晋升两级,从无名小卒一跃成为正三品大将,他“十八将军”的头衔更加名声大噪,闻名遐迩。消息很快传至邺城,身处宫中又有赵广做线的乐安公主成为第一批知道此事的人。洛阳到邺城可比长安近了一倍不止,乐安公主心有打算,决定带小慈去见宋怀信。 这一日她又来到丞相府,正值高欢在家,她便也不与小慈商量,与高欢寒暄片刻转入正题:“再过几日便是母妃诞辰,这些日子乐安常常忧思深重,故而多往丞相这里叨扰了几趟,还望丞相谅解。” 高欢原本不耐伺候这个小姑娘,自己连连兵败,眼看着弱小的宇文泰渐渐坐大,他心头无名火烧得正旺,有些不择手段地想要再次联合柔然来共同对付宇文泰,然而转念一想,留在自己手边可用的皇家适龄女子,似乎乐安公主正正合适啊! 想到这一层,高欢随即转了态度,对着乐安慈笑道:“老臣没记错的话,玥妃娘娘当年出尘瑶光寺,并薨逝于焉,可是?” 听到高欢提及,乐安终是涌起心酸,泛着盈盈泪光哽咽道:“洛阳伽蓝无数,我偏独避瑶光,便是如此。母妃淡泊名利,不适宫中如履薄冰尔虞我诈的生活,父皇将她送入瑶光寺,让她余生伴守青灯古刹,不知是疼也不疼……” 高欢低头,忆起了自己身边的莺莺燕燕。他一生阅女无数,比真正的皇上有过之而无不及,到底一颗帝王心是怎样想的,他也体味至深。 “那是先皇疼惜,保护她才远离她的。若非如此,玥妃娘娘如何能安享年华最终正寝?娘娘的性格公主最了解了。” 乐安点点头:“确实如此。也算母妃幸运,虽然远离夫君儿女,但也远离世俗纷争,想到她能心安,我便也心安了。” 两个人都沉默着,各怀心事。乐安见高欢神态不似之前倨傲,便接着道:“乐安心念母妃,想去瑶光寺为她上柱香,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高欢知道她这是在请自己放行,想到日后同柔然和亲还要用到这小女子,他欣然同意,便道:“公主如此孝心,老臣实在敬佩。只是这些时日被宇文狗贼占了洛阳城,只怕那里不安稳,老臣派赵广随行保护公主吧。” 乐安听闻终于露出笑颜,对着高欢点头致谢:“多谢丞相爱护,乐安感激不尽。只是乐安现在身边没个得力的人,宫中婢女都是久居深闺,如何经得起这种操磨,到时候还要我照顾她们。乐安想着小慈经历过长途跋涉,与我也言语投机,所以便斗胆向丞相要人了,丞相连赵副将都舍得给我,一个奴婢也会成全我吧。” 高欢一愣,有些猜不透乐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不自觉冷下了脸,却见乐安依旧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在等他回答,似乎只是个跟父亲撒娇买东西的小姑娘。高欢心思百转,实在想不出来她为什么偏要带走白青慈,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女子难道已经看出自己对白青慈的虎狼之心了么?可她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迟早成为自己联姻的工具,这时候螳臂当车也太让人可笑了。 高欢只当她喜欢白青慈,也知道她所谓没有合适出行的婢女的确属实,而看着这只命运掌握在己手的小蚂蚁在奋力挣扎,他竟不知不觉有了玩味之心。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她到底能翻出什么风浪,况且自己被她一针见血,现在就不放白青慈那也太明显了一些,于是最终同意道:“公主哪里的话,老臣一心为国,就是公主需要老臣这条命,老臣都双手奉上,何况是公主看上的婢女。那老臣即刻命赵广与白青慈做准备,明日到宫中,接公主一同出发。” 乐安见愿望达成,起身道:“多谢丞相割爱,乐安为母妃祈福后便立刻折返,送还丞相之人。” 高欢也起身行礼,随后送她去了。 白青慈收到消息的时候还沉浸在郁闷纠结中难以自拔,此刻却得知乐安公主要带着自己回洛阳了,她一时激动得手足无措。想到不久就能见到宋怀信,她一直魂不守舍坐立不安。赵广知道乐安心意,所以不断安抚白青慈,希望她能克制住情绪,不要被高欢看出端倪。白青慈明白事理,耐着性子压抑了一整天,终于捱到启程。 三个人驾着不起眼的马车离开了邺城,直奔洛阳而去。高欢终是不放心,派了一支卫队暗中保护。他以为乐安只是蛮横跋扈的皇家小姐,却忽略了她也是历尽九死一生活过来的人。其实乐安已经知道身后有人追随监视,但是能把白青慈成功带出已是豪赌成功,她也不在乎那些卫队士兵了。 赵广早就对乐安公主情根深种,现在更是一颗心全在公主身上,他只管这两个女子安危,别的全然不顾,所以也不管卫队的行动。白青慈已经被放出牢笼,除了惊怯见到宋怀信的场景,其他都不放在心上。 三个人快马加鞭,不消几日就到了长安城。这里驻军仍是“双信”部队,赵广怕军中有人认识自己,于是独自一人想法进城,让两个女子从城门入,而他们身后那支高欢的卫队是没办法大摇大摆继续跟进洛阳了,只能派了几个轻功好的飞檐走壁跟进去,剩下的人在城外守候。 乐安公主也不着急去瑶光寺,进了城内带着白青慈在街市里弄转了起来。洛阳虽然饱受战火摧残,但毕竟曾是繁荣昌盛的都城,现在剩下的商业场所不多了,但是仍然能支撑大城重镇的场面。乐安从小在洛阳长大,又是先皇的掌上明珠,对城内的游玩之地熟悉得很,现在带着白青慈走街窜巷仍是从容不迫。 白青慈虽然心急如焚,但是跟着乐安也不敢表示,何况这些地方她都没来过,既来之则安之,也渐渐放松了心态。 乐安带着她挑选胭脂水粉头饰珠花,在外人看来就是两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在嬉闹,并无机密。乐安抽了空子才悄悄对白青慈说:“有高欢的人跟着,你别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今晚就去瑶光寺了,你且稍安勿躁。” 白青慈恍然,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在城内玩了一天,赵广果然在傍晚时分将二人接到了瑶光寺,看来已是打点好一切。瑶光寺的师太曾服侍过玥妃,所以当得知来人是乐安公主时恨不得行跪拜大礼。好在赵广已经知会她暗中有人,她才克制住内心的汹涌澎湃,将几个人接进寺内。 到了此处,乐安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她在母妃曾经的居室中留宿,牵动心绪,不禁真情流露,泪水涟涟,趁着夜色去了佛堂,在那里烧香拜佛,为母妃诵读佛经。 高欢的眼线当然只关注乐安公主,谁也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在于那个不起眼的小丫鬟。赵广趁机将白青慈带到隐秘的后堂侧室,那里早已站着一个人。 白青慈的心都快跳出胸膛,她几乎窒息,眼泪不听话地簌簌而下,四肢发麻,整个人僵在当地。 赵广使命完成,默默退了出去。 那个人听到身后的响动,以为是兄弟去而复返,笑着回身,却看到一双如泣如诉的眼睛。他饱经风霜的面容瞬间僵硬,即使是兵临城下他都从容不迫,何时有过如此激动的神色? 宋怀信死也没想到赵广带来的秘密人物竟然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小慈。他分身乏术,至今也没能回村省亲,不知道两对父母和小慈怎么样了,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能在瑶光寺清亮的月光中再见到那副梦寐以求的容颜。 两个人四目相对良久无语,只是流着泪,仿佛看不够一般,站在屋子的两头静静凝视着对方。小慈看着俊秀挺拔的宋怀信,百爪挠心五味杂陈,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苦痛折磨终于换来尘埃落定,她终是展开笑颜,却抑制不住泪水更加汹涌,只能死命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宋怀信从最初的震惊中渐渐回过神来,回想今日赵广找到自己时解释的那些情况,明白小慈是怕隔墙有耳,便也不说话,只是走过去狠狠抱住她,让她在自己的怀中尽情哭泣。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在月色中相拥,外面的木鱼声有规律地响着,那些诵经的声音让人格外心安,仿佛隔绝了喧嚣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