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将两旁碧棂窗齐齐打开,初冬的暖阳透过云层挥洒水榭大厅,裹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格外舒服。 过不多时,楚天阔在几名随从的陪同下,旁边还伴随一位步伐健朗的儒衫老者快步从白石路的尽头行来。 因为距离还有点儿远,风六便伸长脖子,水眸一路跟随老者移动,素手忍不住一把抓住云陌劫衣袖,兴奋得险些坐不住。 待几人沿着白石小径走到水榭大厅外,她终于看清老者相貌,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兴致恹恹地靠回椅上。忍不住叹了口气,怀疑道:“莫非师傅并没收到请帖?” 云陌劫与刚踏进厅内的楚天阔点头为礼,口中是回应也是拷问:“你可知道跟在楚大侠身旁的人是谁?” 风六懒散地动了动脚,“他是谁与我有何关系,又不是我师傅。”总感觉云陌劫笑得高深莫测,她才掀起眼皮随意一瞄。只听见她“咦”的一声随即坐正身子,仔细打量老者,惊道:“原来是无忧境妙笔生花万行空。” 楚天阔走到厅中主位,先朝清茫道长拱了拱手,后面对众人朗道:“诸位舟车劳顿,一路辛苦,本应该好好休息几日才是。这么一大早便将诸位叫来,又让诸位久候,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哪儿的话,楚大侠为火莲花不被黑泽邪教据为所有,曾多次与其周旋抗衡。更举家从水乡富饶的江南一带搬到人迹罕至的天池腹地。此等大义之举,就算让我们等上一天一夜也是应当。” 底下众人纷纷附和,场面一时变得热络。 楚天阔豪迈大笑,转眼眉头纠结成线,忧心道:“若凭楚某一人之力,能抵御这黑泽教也不需劳烦诸位。火莲花出世在即,若三十年前天机老人所卜之卦成真,武林乃至整个平乐人人自危,就不光只是对付黑泽邪教。在座诸位全都是武林英豪,不知对此有何看法,尽可说出来大家一起商议,论出一个可行之计。” 话音刚落,灵山派首座飘花仙子孙绾绾施施然站了起来,她轻轻扬了一下袖子,带起一阵香风,红唇轻吐:“火莲花乃上古神物,多为传言,至于是否属实根本无证可查。” 她娇媚一笑,举手投足间散发无限风情,“楚大侠有一颗仁义之心,绾绾心生佩服。但若这传言为虚,在座诸位又何必与黑泽教一战?” “孙掌门此言差矣。”说话的是天罡门门主杨鼎天,他起身,先朝上座三位作揖,后甩袖面向众人,难掩周身凛然之气,“黑泽教为祸武林多年,江湖中一些小门派屡招毒手,我们坐视不管这么多年,如今都到了他们老窝门前岂能打这退堂鼓。就算不为火莲花,这讨伐一事也必行。” 上座三人刚想点头,底下突然传来讥讽一笑,只听见有人阴冷嘲讽:“杨门主好气魄!当年无双门被黑泽十二刹灭门时,杨门主又在哪儿?据说无双门主生前与杨门主乃八拜之交。” 他弯起腰杆慢慢站起,一脸冷笑地扫了一眼杨鼎天僵住的脸,“当时也没见在座有任何一人出来讨伐。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这火莲花。” “舒无恒,你这话什么意思?!”没等杨鼎天发声,天罡门弟子全都怒气冲冲地嚷道:“什么关州大侠,竟然出言不逊当众侮辱家师。简直……” “两位稍安勿躁,切莫伤了和气。”二人均有拔刀之象,楚天阔赶紧出来打了个圆场,一侧身朝清茫恭敬道:“不知道长对此作何看法?” 清茫笑吟吟地拂了一下宽袍,一派圆融,让人看不出心底真实想法,“传言虚实,再过几日自会大白于天下。”他侧身面向秋千索,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良久,他又才接着道:“天机老人乃不出世的得道高人,他卜算之卦不可不信。” 楚天阔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果真是老狐狸,一说到火莲花就装糊涂。他又与万行空交换了个眼神,“黑泽教又当如何?” 清茫收起笑容,双目灼灼发亮,圆脸突然变得肃穆。他一改先前作态,强硬回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绉狗。人若不仁,必被万人除之。”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清茫又甩了下宽袖,袖口用淡蓝色丝线勾勒的仙鹤宛若活了过来,给人一丝仙风道骨的出尘之气,他洪亮朗道“必除。”二字,众人被这一声震慑当场,一时无人再有异议。 楚天阔见状将话接了过来,高声道:“对于讨伐黑泽一事楚某与万老前辈同道长一致,主伐。不知在座诸位意下如何?” 孙绾绾脸色微变,起身想要再说,桌下玉手先一步被身旁老太拉住。 一时无人再反驳,楚天阔道:“既然诸位意见统一,讨伐黑泽指日可待。至于火莲花,诸位又有何看法?” 说到这火莲花,底下的议论声又起。好几个先前未发声的门派连连站起来说话,最为积极的便数潇湘派掌门阮天鹏。他在厅内侃侃而谈,均是昨日风六于云陌劫房内所说,措词断句简直一字不差。 风六听他将自己说过的话默念如流,也是哭笑不得,拉了下云陌劫的袖子,好笑道:“这人简直恬不知耻!”想到先前清茫说过的话又一脸凝重,“江湖三大圣地之一的无忧境也出动了,看来此次‘火莲屠魔’大会必然不单是对付黑泽教这么简单。” 她咬了咬唇,一脸欲言又止。 云陌劫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听着某些越来越不像样的言论眸色更浓,“连向来与世无争的无忧境也收了帖子,太湖青尘怎么可能错过此次盛会。” 他眸光一闪,微微笑了笑,“就算你师傅没来,作为青尘老人的关门小徒弟,风兄弟也有足够资格代表青尘台。” 刚巧有人说了句令风六极为反感的话,她忍不住蹙起眉头,略微不悦地瞪着厅上正说话的人,“这人什么意思?什么叫欲落他人之手不如自己动手?” 好在这番言论同样引起上座三人不满,她才渐渐放下心来。暗自下定决心:必要的时候,自会代表青尘、代表师傅表面立场。 云陌劫看出她心思并不点破,反而意有所指道:“野心是个好东西!” 水榭大厅正中央,那人还在的的不休,在场竟有不少人跟着附和,云陌劫不禁脸色更冷。 旁边秋千索再不堪忍耐地冷声打断:“三十年前所卜在劫之卦,我天机一派指的是火莲花。谁要抢它,谁便是这劫数!” 众人大感惊讶,纷纷看向她。 说话的是一个长相极丑的老者,颧骨高耸,面色暗沉,留有一头乌黑长发,不梳髻也没有任何修饰的披在肩上。 旁人此时才道这坐在一旁从头到尾只说过一句话的黑袍老者,竟是江湖上最为隐秘的天机坊中人。不过这也难怪,天机一派名声虽盛,坊中之人却甚少踏入江湖,没人认识也实属应该。 楚天阔赶忙快步到她面前,客气地朝她和身旁粉衫女子梦吟拱了拱手,“原来二位便是天机坊派来的高人。”他暗自打量起眼前这一老一少,一时揣测不出对方年纪,斟酌半响道:“刚刚听云公子称呼姑娘为“秋老前辈”?不知秋前辈是天机坊的?“ 秋千索愣了一下,随即怪声怪气地回道:“姑娘二字用在老身身上着实可笑,老身乃天机隐婆,楚大侠莫要见外同我身旁这丫头一样称我婆婆便是。” 风六“扑哧”一笑,这老太婆心计真多,嘴上说着不要见外,却连称呼都要压在别人之上。这楚大侠本是出于好意,她非但不领情还倒打一耙。 一名女子在微微议论声中娇声笑道:“秋前辈,楚大侠与你同辈,若唤你婆婆,岂不是比你矮了一辈?” “打哪儿冒出来的无名小辈,”秋千索嘲弄一瞥,“在座能与老身论辈分的恐怕只有清茫老道一人。” 女子面色微僵,呐呐的不再开口。想她名响武林的三美之一柳飞燕何曾受过这等气,一时间心中颇有微词。 在座众人见秋千索如此无礼也渐生不满,反倒是楚天阔朗朗一笑,“原来是天机隐婆秋婆婆,真是失敬,失敬!” 秋千索冷淡地点了一下,侧身对云陌劫道:“当日锦熙一别,没想到能在此处重遇。如此甚好,虽不知云公子为何而变,但老身总算是不负师祖所托。” 她这话一出,在座众人脸色各异。风六也是一愣,双眸在二人间来回流转,更加确定先前所想,这云陌劫与天机坊之间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云陌劫暗自苦笑,没想到秋千索当着众人的面故意把话说得不清不楚,再加上她此前之举,分明是要将矛头全引到自己身上。虽不知她这是何意,但顺水推舟将话接下也不是不可。主意一定,遂不顾众人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笑道:“前辈盛情,云某难却。” 秋千索哑声一笑,抬眸望向窗外。此时恰好正午,日光将整个碧棂窗照得发亮,微微令她有些灼目,不由得低头,以掩住心中所思。 她绕过楚天阔,兀自走了几步,才回身正色道:“我天机坊甚少踏足江湖,武林之事也与本派无关。但自从三十年前我派师祖天机老人启天卜卦,卦象曰天地相冲,万物相克,乃在劫之象。渡劫便成我派首任。”她冷着丑脸环视一圈,神情越加严肃,“这火莲花便是劫之根源,谁要动了歪念,便是与我天机一派为敌。” “如若本就是敌对,火莲花便该本座所有。”晴空劈来一道邪魅人声,一抹人影临空坠落。 水榭大厅外,一人负手背对,紫色袍服在灼日下更觉耀目,周身宛若渡了一层光晕,袖口用黑色流苏勾勒出的半开海棠在阳光下更显妖异。 他缓缓转身,长眉若柳,薄唇不点而朱,一双丹凤眼微微勾起,披在脑后的长发散乱的随着微微和风轻轻飘散。他长得极高,身形包裹在紫色宽袍里更显颀长。 云陌劫起身负手正对厅门,阳光照在他身上衬得那张脸更加清俊,与外面来人气质极为不同。 他身旁陆见离见到来人眉头不由得皱得死紧,脸色逐渐发白。 厅内异常沉默,清茫与万行空同样一脸凝重。余下众人脸色各异,显然没料到此人会出现在这里。 暖阳萦绕,和风微微。 清茫盯住日光下的绝色容颜,心中并无半分喜悦,无奈叹道:“南宫阁主,近来可好?” 风六明显一震,有关这个人的传言如走马光花般闪过眼前。 癫狂剑魔南宫清流,杀人如麻,嗜血如命,以恶为好。此人武功极高,最善使剑,自创《剑意八变》,当世无人能及。与江湖邪派烟霞阁阁主之战成名江湖,后平烟霞十二部之乱。此人行踪飘忽,甚少出没江湖。十年前多次带领暮雨阁与武林正道为敌,至今见过他真身的人除了死人屈指可数。 来人心知清茫认出自己,唇边笑意更深,邪魅地挑了一下眉,“八荒之法,穷尽天地,江河不竭,唯我独尊。”他拢了拢耳边碎发,妖媚一笑,“本座甚少出没江湖,没想到为了区区火莲花竟会遇到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也不枉本座亲自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