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云陌劫领着身后三人走过湖心小桥,沿着铺满白石的小径刚到了水榭大厅门外,昨日四人便迎了上来,也不等他有所动作,抢先躬身齐道:“少主!” 此时厅内早有众多门派,这一声喊得不大不小,引得众人纷纷回头看了过来。 云陌劫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泰然自若地向内走去,四人自发地退到他身后。 稀稀疏疏的议论声渐起,更有无礼之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这不是云陌劫?那个天下第一奇男子?” “什么天下第一,我看不过是浪得虚名而已。” “就算是浪费虚名,你们也羡慕不来!” …… “怎么说话的,给老子再说一遍!”况老三横着宽脸跨步朝其中两人喷去,双臂刚伸出来便被云陌劫唤住,他只好威吓地甩了一下膀子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了回来。 水榭大厅内,“火莲屠魔”大会即将开始,两旁一字排开的长凳上铺满各色糕点佳肴。 风六跟在云陌劫身后大方入座,水眸似有若无地扫了一圈,看到坐在上位的白眉老道注意力在她身上,遂礼貌地回了一笑,才挨近云陌劫轻声道:“这楚大侠好大的面子,既然能请来天养派清茫道长坐镇。” 她突然感觉有一股不容忽视的目光从旁边射了过来,令她无法不歪起脑袋回看过去,顿时唇角高高扬起,“你旁边黑袍老人我不认识,不过她身边那姑娘,打从你进门儿目光就没离开过你。” 云陌劫支起一根手指撑在她额上缓缓将她歪过来的脑袋推直,并未多做解释,反而打趣道:“原来博学强记的武林活字典也有失灵的时候。昨儿谁还振振有词地说天机老人曾卜算一卦,卦象为在劫之象?” 风六“呀”了一声,伸手捂嘴又歪着脑袋偷瞄了几眼,这回注意力全在黑袍老人身上,末了她小心翼翼低问:“天机坊?天机老人的那个天机坊?” 待云陌劫轻点了一下,她秀气地皱起柳眉,“传闻天机坊乃世外之地,甚少踏足江湖。”复又望了一眼白眉老道,“没想到火莲花竟将武林三大圣地之一的天养派,江湖最神秘的天机坊都给引来了。”寻思师傅肯定也收了帖子就不知此时人在哪儿,忙扬起眸儿在人群中搜寻。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她不禁责怪自己太过粗心大意,这么大的事儿竟没放在心上。 又等了半响,各大门派均已陆陆续续抵达,唯独缺了青尘台。 她轻咬下唇,再难忍住心头焦急,“师傅他老人家一定也收到了帖子,昨天随从说只有雪女侠、碧澜府、临歌山庄和逍遥子没来,那师傅,师傅,哎……” 说着便想冲出厅外找随从再问问,刚起身硬被云陌劫捉住手臂按回椅子,“你师傅若收了帖子此番必然会来,大会即将开始,你且稍安勿躁,先在这儿静候片刻。” 风六哪能依从,使劲挣扎仍未能撼动他分毫,气得她水眸微红,不禁恼起自己为何不会武功,耳边倏地响起一道温润男声:“大会在即,若你也不在,青尘台由谁来说话。孰轻孰重还要我来告诉你吗?!” 她缓缓停止挣扎,为他话里少有的严肃震动,一时间她不得不在心里做出选择,唯有一双水眸不住盯着门外猛瞧,恨不得能把脖子伸出去。 厅内议论声更盛,其中一黑衫男子突然阴阳怪气道:“也不知这逍遥子为何会封他为天下第一,说不定走了什么后门。” “放屁!”况老三气得破口大骂,“他奶奶的,你是何人,报上名来。当着你爷爷的面竟敢胡说八道,看爷爷不揍得你这孙子满街找娘。” 况老三身在军营,一身草莽浑气,出口成脏犹如家常便饭,和他相熟的人早已见怪不怪。可此番收到请帖前来参会的多是武林名门大派,这又是爷爷又是奶奶,引得多数人都皱紧了眉头,对他们更加不耻。 “你给我闭嘴!”黑衫客拍案而起,被当众羞辱一时面上无光,怒气冲冲地拔剑劈了过来,刚碰到况老三衣角就被旁边一股力量震得退了几步。 况老三“啊”了一声,不满嚷道:“陆老大,这茬是老子的,你别插手。” 陆见离阴阳怪气地出言讥讽:“老朽看你武功没怎么长进,找麻烦的功力倒与日俱增!” 况老三老脸一烧,不服气地凑到他跟前,指着那人怪叫:“放屁,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找麻烦的明明是他,老子这叫解决麻烦。” 陆见离正欲再讽,眼角余光瞟到黑衫客又挥剑挺了过来。他与况老三默契地仰头向后退了一步,二人同时避开挥过来的长剑。 陆见离伸出左手五指顺着剑身擒住黑衫客手腕用力一转,黑衫客“哎哟”一声,长剑应声而落,陆见离抬脚踢中剑柄,长剑腾起的同时伸出右手手掌聚力一击,左手松开黑衫客手腕,施力灌了一掌在他肩上,转眼间剑和人腾飞而起,只听见“嗖”的一声,人便抵在了墙上,剑插在离他半寸左右的地方。 况老三刚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便有一女子拨开人群焦急地跑了过来,扶住黑衫客关心道:“师兄,你没事吧?有没有哪儿受伤?” 黑衫客受了惊吓,一时难有反应的撑在她身上直喘气,满脸的冷汗将飘在鬓颊边的头发粘在了一起,看上去甚为狼狈。 女子看他这样,哪里能忍,气愤难当地冲陆、况二人吼道:“你们欺人太甚,这口气如果不讨回来,我们浪剑袖红手如何再在江湖上立足。” 她扶起黑衫客靠墙而坐,袖子一抖,露出一柄短刀。 “陆先生……” “还请几位住手。” 众人循声而去,云陌劫和白衣老道同时站起,云陌劫率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听见一道苍老但不失威严的嗓音响遍厅堂:“几位同为武林中人,又何须为了此等小事伤了和气。” 他起身朝倚在墙边的黑衫客走去,周围自动让出一条道。他蹲身,在黑衫客身上检查了一圈,“浪大侠并无大碍,休息片刻可自行恢复。” “火莲花即将问世,黑泽邪教虎视眈眈,而我们却在这儿为了此等小事闹得不可开交。堂堂武林正道,也不过如此。你说老身说得可对,云公子?”说话之人正是一身黑袍的天机隐婆秋千索,她端坐在椅上,身旁跟着的粉衫女子,赫然是之前在锦熙有过一面之缘的引路婢女梦吟。 秋千索这话明摆是将云陌劫挑出来往风口浪尖上推,明眼人定不会惹祸上身,连单纯如风六听了也不禁倾身多看了她几眼。 厅内安静了下来,都等着云陌劫回话。 云陌劫淡淡一笑,并不绕弯子地回道:“秋老前辈说得是,外患当前确实不该再造内忧。” 没想到他说话如此不留情面,众人哗然。 红袖手愤恨地将手中短刀举于面前,怒喝:“你这话是何意思?讽刺我们兄妹俩是武林内忧?”她另外一手伸出二指点在刀上,蓄势待发,“废话莫说,看刀。”红袖飘飘朝云陌劫飞冲而去。 云陌劫身形未动,在红袖手即将要靠近时,脚下一个飘渺神行,眨眼间人已落在厅内上位处。 红袖手扑了空,转身搜寻他身影,心中想着:我浪客袖红手在江湖上早已成名多年,虽算不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但也非浪得虚名。今日当着众多武林同道的面,先是师兄被北狂陆见离击败,我本欲找回面子,可刚刚那一击竟连云陌劫的衣角都没碰到,更觉颜面尽失。一时恼羞成怒反身冲去,哪知中途又被清茫拦住。 接二连三遭逢重创,红袖手语气更加不善,“清茫道长,你这是何意。天养派乃武林泰山北斗,我敬你三分,本不欲再与他们计较,可这姓云的欺人太甚。你莫拦着,今日我非要让他磕头道歉不可。” “你这臭婆娘……“况老三粗吼一声,刚踏出一只脚又被陆见离扯着手臂硬拖了回去。 清茫拦在中间,对她无礼之言并未放在心上,反而乐呵呵的笑了,他本就长得慈眉善目,笑起来更加平易近人。他目光亲切道:“云公子所说并非指姑娘一人,姑娘又何须生气?” “依清茫道长所言,在座各位俱是武林内忧?”人群中一人冷冷道。 清茫依然“呵呵”长笑,好似并未将嘲讽听进耳里,“老道虽年过百余,但还没老到两眼昏花,双耳失聪的地步。刚刚云公子并未说过在座诸位的不是,诸位又何必心急的对号入座。” “还请云公子当众指出这话中所说之人到底是谁。想必在座的武林同道同在下一样都不喜欢被人冤枉。”显然那人并不罢休。 清茫折回上位,目光落在云陌劫身上,见他仍一派从容,不由得露出一丝赞赏,“云公子话中之意,是要诸位团结一心,一致对外。而今武林正道聚于一堂,为的是保护火莲花不被黑泽教夺得,又怎能为逞这言语之快而不顾大局?” 他双眼炯炯有光,声音宏大威严,又将道理娓娓铺开,若再纠缠下去也只会显得别人不够明理。 不过硬是有人明目张胆地挑衅,“依在下看来分明是清茫道长自个儿想要包庇这浪得虚名的天下第一,都说这云公子乃朝廷重臣,令尊又是飘渺殿主,难怪清茫道长多有偏袒,换做是在下也会如此。” 几句话说得厅上几人面色剧变,况老三最沉不住气,甩开陆见离正要发作又被云陌劫射来目光震住。惊风、飒雷、奔雨、肆电四人早忍了许久此时也是面色通红,全都憋着一股怒气。 反观云陌劫唇角笑意未退,似对周遭的议论声并无所觉,先朝清茫点头颔首,“若因云某一人而辱没了清茫道长百年清誉,那云某真是罪过。” 他含笑面对众人,“云某此前不曾针对武林正道中任何一人,此后自然也不会,若觉得云某所说有失诸位颜面,”他顿了一下,倏地眼目一冷,沉声道:“尽可找云某寻仇也好麻烦也罢。不过此次云某前来只为火莲花,更为三十年前天机老人所说的在劫之卦,并不想与人结怨。” 他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刚才说话之人,而后落在为首的男人身上,“阮掌门,你派中弟子若还有异议,大可私下来找云某。”他突然勾唇一笑,意有所指,“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这不明所以的最后一句,令风六忍不住轻笑出声,在安静的大厅里显得尤为突兀。 阮天鹏挑事不成反被云陌劫嚣张的将了一军,顿时黑着脸朝身旁红衣女子苏媚娘狠狠瞥去。 苏媚娘尴尬地将头垂往一侧,心里埋怨起云陌劫竟不顾旧情当众让她难堪,屈辱得想扑上去咬他几口。她又哪里知道,若不是看她在的面子上,就潇湘派此等挑事之举,云陌劫定然不会就此罢休。 云陌劫一反常态的狂傲,引得几个武林大派颇有意见,潇湘派被当众指明更加心怀怨恨。一时间人人心里都有了计较,唯有一人目光与先前无异。 荆涛。 云陌劫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突然想起日前曾与风六谈起过他,唇角笑意更深。 神武鞭法吗?有点意思。 厅内暗潮汹涌,众人情绪涌动。 对于云陌劫的狂傲,清茫亦生出些许不满,但若此刻变换态度岂不是自打嘴巴,同时也不利于稳定时局。经过短暂衡量,他拿定主意后踏出几步,步步隐含内力,震得周围桌椅杯盘摇摇晃晃,又不至翻倒。 “云公子既然将话摆在这里,老道也不好干涉别人自由,只是此乃百年难遇大劫,还望诸位慎行。”他一如此前一般和善,细看又大不相同,“还请诸位放下个人成见与私人恩怨。若还在这天池腹地一日,老道便会一概而论。” 他这一踏可谓威慑众人,无人敢应。 一旁袖红手扶起浪剑坐回原来位置不再吭声。 阮天鹏虽心中气盛,但眼下情势逼人,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风六一直置身事外,这也使她看得更加清楚。 博弈,往往只在一瞬间。 风六目光一直停留在秋千索身上,见她面带诡笑,背脊挺得笔直,而她身旁的粉衫女子难掩一脸焦急。心底不由兴起些许佩服,好生厉害,三言两语便挑起一场争端,又能从头到尾置身事外,将矛盾全激化到云陌劫一人身上。不过看她身旁那姑娘,并不像与云陌劫有仇的样子。这又是为何?天机坊与云陌劫之间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目光又回到云陌劫身上,被他不同以往的严肃神情震动,恍惚低喃:“这似乎又有点像柳师兄笔下的云陌劫了。”想到柳师兄,转而拍了下手掌,慌慌张张地朝外张望,“这么半天,怎么连师傅的半个人影儿都没瞧见,就算师傅不来也该派个师伯,师兄的来……” 厅外湖光幽幽,厅内各怀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