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他为什么出主意让池小秋往东栅来?
还是不是想着在家时,也能吃上池家酥鱼!
池小秋恍然大悟,还未说话,便见原本正吃得尽兴的船老大骤然停了动作,慢慢直身来。
池小秋顺着他目光看去,也不由呆了。
他们所在的是瀚溪一脉支流,一向水流平缓,清澈见底,可如今从上游处慢慢汇来的是什么?
就在他们愣神之际,最前面的一条绿线已经漫过他们的叶子船,险些将竹篙卷住,船家急忙拨了几下水,这才看清楚,在水中沉浮着盖过整条河的,尽是青桑叶!
池小秋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有个人影直冲船尾,叶子船突然吃重不均,剧烈摇晃起来。
池小秋站立不稳,手却极快,一把扯住那捣乱的人,两人一起倒在船上。
“你这个人!怎么在船上乱跑!”
摔一下也是很疼的,池小秋发恼,船家好容易稳住了船身,惊了一身冷汗,也管不得河上有什么新鲜物,刚要喝一声:“要命不要!”一回身时,却险些魂飞魄散!
拖倒池小秋的人却恍若未闻,他气力不敌池小秋,站不起来,便跪趴在船板之上,半个身子尽探在船外!
他两手在水中疯狂挥动,徒劳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嘴里喃喃有声。
“快拉!”池小秋拽住他的腿,不顾他的挣扎,一点点,一点点地将他拖离水面。
在他胳膊离水的一刹那,池小秋才看见,他两手已经被划得血痕斑驳,又在水里泡得发白,牢牢控在两手之中的,是一团散碎脏污的东西,淋漓往下滴着水,惨绿一片。
“桑叶!桑叶!”
这人哆嗦着嘴唇,忙跪在地上,把手上一团看不清模样的桑叶摊开,努力抠出一点点细小的碎片,再拼复完全。
池小秋气道:“便是为了捞一团子青桑叶,你连命都不要了!你在家不要命也罢,为甚要跑来祸害船家!”
这人压根不理会池小秋说了什么,他埋头拼了半日,却拼不出一个完整模样,手却越来越抖。
这一番波折,直接把池小秋半个担子翻到了水里,甭管多好吃的印糕蜜青梅,跟这水一混,也成了鱼虾的点心。池小秋将方盒捞上来,看着一塌糊涂的饭食,心疼地咳声叹气。
船已经近了燕子巷,两岸人渐渐多起来,纷纷指着河中铺天盖地的绿桑叶议论纷纷。
怪事年年有,最近特别多。
池小秋一转头,便见一双迸着怒火,含着滔天怨愤的眼睛,恶狠狠盯住她,和岸上的所有人。
“为什么?!”
“凭什么?!”
他的咒怨抑制不住地从话里流泻而出。
“凭什么你们柳安镇桑叶多得都倒进河里?!而我家...我家几千只蚕啊,几千只啊,饿死了!”
“全他娘的!生生饿死了!!”
他的愤怒太过真实,池小秋看着他几近疯癫的模样,心不停地往下落,一直落,寒凉没有尽头。
如果她没有记错,钟应忱那日带回来的消息——
柳湾、长顺两镇,蚕花大坏,四方市镇,叶船只能尽来柳安。
“阿爷,我要回家!”
池小秋果断请船老大转了头,把这个已经神志不清的人带回了家。
“叶价太贵了啊!一两银子,买不着,买不着啊!”
“小宝,你别怪爹!别怪爹!”
饶是这人说话颠三倒四,两人也拼凑出了一镇之隔,这个高姓人家另一幅惨象。
今年高家出蚕甚好。
可三月末,柳湾来船渐少渐稀,叶价陡然涨高,蚕户无力买叶,只能眼睁睁看着满屋的蚕尽数饿死。
和几千只蚕一起死去的,还是高家发了急病,却无钱医治的小儿子。
柳湾镇离柳安不过一天半的水路,如今流言已经传了四五天,若只是柳安镇内空穴来风,又怎会传到如今,依旧让人深信不疑?
背后的水,不知有多深。
可是事到如今,早已不是一镇之事,从高家人进了他们门的一刻起,就再难独善其身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钟应忱撑着桌子慢慢站起来。
“我出去一趟。”
“哪里?”
“叶行。”
除官府之外,只有叶行,尚且有一力,能挽得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