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先师在此,他会如何做?
昔年他明知妖族大军压境,一身孤勇,偏向死边去。昔年他将宗晅逼退到了断潮涯边,宗晅以吴晋延一双幼子的性命相要挟,山石道人无奈退避,纵虎归山,惹来了天下人戳着脊梁骨的痛骂。
昔年庄别桥曾同他说过,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固有之,弗思耳矣。
“好。一言为定。”
令牌落地,一声轻响。许砚之腿一软,连滚带爬挪到几人中间。
四下静得容不下一口喘气之声。
肖连城在一旁也是讶然失色,忙道:“大师兄你!倘若这妖女胁迫你,威逼你,你只需告诉长辈便好,你、你何必这般自毁前程!”
“师弟,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临衍淡淡道:“君子慎言。”
“好,甚好。”肖卿气急而笑,道:“肖连城!将那令牌捡起来,供到太极殿中!明日他们演武之时,恰好可以选一个有德有能之人,将此令牌另异他主!”
“如此,长老可能放弟子等离去?”
临衍抬起头,目光炯炯,不惨一丝杂质。
走自然还不能走。
松阳长老见这首座弟子之名都奈何不了他,情急之下,忙道:“即便如此,你们方才一路行来,想必也伤了守夜弟子。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们都得将此事解释清楚,门规之事,不可儿戏肖连城,我瞧你方才来得早,你可有看到路边的两个守夜弟子?”
肖连城盯着临衍,临衍凡盯着他,二人一时无言,四目相对,甚是波涛汹涌。
“……看到了,在林子中。”
他硬着头皮,顶着恩师的目光,道。
“他们方才可有伤人?”
临衍目光坦诚,肖连城被这一束目光看得喉咙发紧,头皮发麻,道:“不知道。我跟得远,没看清。”
他在临衍的目光之中看到了杀意。而这也是他二人师兄弟一场,他唯一能为临衍做的事。
肖卿冷哼了一声,犹豫不决,一时也拿他没有办法。
眼看这不将人逼死不罢休的架势,若非硬闯,几人当真插翅难飞。
临衍忽又朝肖连城看了一眼。这一眼甚是有趣,他平日里敬若神明的大师兄跪在泥泞的土地上,靠近密林,身量高大却也渺小。天枢门众弟子白衣长剑,手持火把,与他相对而立。
他站在两派人中间,忽觉得师兄待他无足轻重,却又觉得这一眼仿佛在透露些许隐情。
他看到临衍的嘴唇一张,似是一个“跑”字。
紧接着,方才被许砚之丢到地上的那个曼陀罗花瓷罐子忽然烧了起来。
曼陀罗调香为假,里头的玉米粉遇明火易燃,不仅易燃,还能爆炸。
“砰”地一声,瓷罐碎了一地,溅起少量火花。
临衍当机立断,撞开一个守夜弟子,拉上许砚之转身就跑。
也恰在此时,一股熊熊的火墙自五人脚边蔓延而起,将四人与那被季瑶牢牢牵制的肖连城同众弟子相隔开!
许砚之目瞪口呆,正疑惑这曼陀罗怎能有这般巨大的能量,几人已来不及细想,掉头便往林子中狂奔而去。
熊熊的火光映得肖卿面色更为沉肃,沉肃且还带了些许愤恨。
另一边的承澜也甚是沉肃。
这般一个鸟用没有的瓷罐子自然不可能引起这般大的山火,这一场莫名的大火竟似以符咒引燃,但它究竟出自何人之手,她思前想后,实在没有头绪。
待天枢门众弟子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一睹火墙已窜起了二人的高度。
脚底抹油的几人也已成功潜入后山忍冬林之中,倘若再越过此火墙去搜寻几人,怕已是希望渺茫。
临衍也回过头看了一眼。天枢门高楼百尺,琼台阆苑,千丈的灯火都被树冠遮了个严严实实。
也正因如此,当他回过头这遥遥一看的时候,忽有一种人生倒错之感。
昔年他被山石道人捡回门中的时候尚在襁褓之中,这一去没有回头路,也不知从今往后何处才是故园,自己又还是否有退路可言。
而这一场大火的始作俑者此时正高坐在一条倾斜的树干之上,背靠树干,伸长着一条腿,甚是逍遥。
他身披厚厚的毛皮斗篷,半边脸隐在阴树冠阴影之中,若有有心人细看,定能看出此人便是那时在前山口出狂言的凌霄阁薛湛。
他的手上捏了一张引火符。
他远远看着这山火灼灼,薄红如血,仿佛又看到了凌霄阁被一举倾覆的那个晚上。
也是这般一场大火,由炼丹房而起,一路蔓延到山门处,将正门门口的石狮子都吞没殆尽。
薛湛同一个叫“哑先生”的人做了一笔交易。那人高鼻深目,瞳孔呈茶色,观之不似中原人。
他仗着救了庆王一命,而今正是扶摇直上,他也恰是将明山寺屠干净了的罪魁祸首,越兰亭口中的神界旧人。
他用一场从天而降的山火作为诚意,邀请薛湛与他共谋一件事。
连翘站在树影中,谨小慎微道:“以我凌霄阁之薄名,哄天下道友入局怕是有些难度。敢问师父可是拿了何妙方?”
“妙方么,”薛湛阴恻恻笑了笑,道:“长生不老之术,你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