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诺自偏殿挑了一把玉骨镂银琵琶,一袭素白衣裳,裙尾袖衫拖了浓郁的墨色,似是白鹤展翅,又宛若山水墨画,简约素雅,一派与世隔绝般的清心寡性之感。
允诺将发髻上的纷繁头饰搁在了那身墨蓝外袍的一侧,托那混进来的府上宫人一并送了出去。
当她抱着琵琶大摇大摆地离开偏殿时,听到身后公公连着轻咳好几声,这才立直了身子,迈开小步子来到正厅。
“……”章纪亭看允诺来到厅堂,悄悄抬眼看到了皱起双眉的皇上,不动声色地笑了。她将盘中的椰菜自中间撕开,分为两半,却迟迟没有下口。
章纪亭本来就不爱椰菜。
段锲从来没料到允诺会以这种方式被推上风口浪尖,他现下若热锅蚂蚁般心中焦躁。是章纪亭早早收买了府上宫人,让他冒着被斩头的风险也要将那件闲云霓裳套在允诺身上。
章纪亭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才将允诺推到了众人目光所及之处,她才不管皇帝究竟如何看待效仿已故夫人之举,总之一左一右的概率,赌一把就赌一把。
黎王绷紧了唇角,他轻轻搁下了玉筷,皱着眉向后靠,腰间华枕轻轻一掸,试不到半点龙椅上雕纹的寒意。
众人看到允诺将椅子抬至堂中央,她抬起眼睑来看了一眼阶上冷漠的男子,又自眼角看到了段锲的身影,旋即抱紧琵琶笑了起来。
允诺坐在椅子上,搭了右腿在左腿上。她左手捏着那琵琶的玉颈,轻甩右臂墨色广袖,指尖点于银弦之上。允诺垂目望向琵琶梨形银腹,轻轻拨了琴弦。
黎王看着眼前那个细发遮眉眼,秀口含朱丹的女子,忽然有一瞬的恍惚。
他应当在什么地方也见过这样一名女子。
一袭娟秀的黑白衣袍,手挽一抹轻纱,女子的裙摆有一道道如同鹤羽一般的墨痕,看似无意又像有心,十分随性地散开在她的脚下,一黑一白,交相辉映。
那女子也是怀抱一把雪白的玉骨琵琶,其上弦丝泛着银光,琴腹细细雕有蜿蜒的镂纹,精致地素雅、脱俗地高贵。一双纤纤玉手拨弄琴弦,泠泠作响,如水击石,掀起少年心头浪花。
黎王隐约记得那女子的发懒懒散散地梳在颈后,头上几乎没有半点金饰珠宝,她面色如象牙一般,于光下泛了盈盈光泽,朱砂唇间一点,青罗秀眉两弯。
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眸隐在额前的碎发下,时不时抬起望向自己的模样,与眼前这娇俏少女的身影几乎合二为一,黎王登时看得失了魂。
那一年,风华绝代的蓠夫人,曾凭着一手莺喃般的琵琶细语,只着一件朴素的黑白闲云霓裳迷倒了一个叱咤朝堂沙场的皇子。
那位女子收了琵琶将手搭在面前男子掌心,分明是那般温暖坚定地山盟海誓,却在时间的流逝中褪去了一席金玉其外的肮脏假面。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得个那般难堪的下场。
蓠夫人心心念的枕边人,原不是什么盖世明君,黎王登基后越来越禽兽,权势迷了双眼,他吃喝享乐、无限淫乱,全然不管屡屡升起的狼烟烽火,不顾此起彼伏的百姓哀嚎。
这个昏君,今日竟生出了将自己儿子的女人纳在身边的念头。
新台为泚,河水瀰瀰。燕婉之求,蘧篨不鲜。
允诺琵琶余音尚未止住,被这突如其来、荒唐至极的圣谕吓地半晌无法动作。实则不止她,这宴厅上除了国师,皆是惊得面面相觑,登时鸦雀无声。
就连那端坐在位子上的章纪亭这个始作俑者,都绝然没有料到皇上竟做了这般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