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庄子》里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也许用这句话来形容当下的情况有些欠妥。
但李吴一的的确确在经历一系列的变故之后,面对仇人尚能保持理智,不计前嫌舍命搭救,甚至最后危机解除,考虑了她的感受选择放手。
这样的品格,别说他们所处的时空,是封建王朝社会,就算放在后世,都不一定人人都能拥有这样的觉悟。
怔忡了半晌,直到李吴一伸手扶她下车,她才反应过来,“你是认真的?”
李吴一滞了片刻,“那个刺客说得对,我没了军衔就只是个平民百姓,挟持未来皇子妃出逃,之后的每天都要过得胆战心惊。前期尚且可以靠宋公给的盘缠渡日,但总会有花完的一天。等到那时,我们还在躲躲藏藏,又该靠什么过活。”
穆芸筝又被惊了一下,这不就是一出才子佳人携手私奔,全国通缉,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之后生计问题横亘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当初的海枯石烂与非卿不娶被残忍地碾碎在人性之下的戏码吗。
当然他们之间没有爱的死去活来,只是她姥爷乱点鸳鸯谱,甚至自作主张将外孙儿托付给一个认识不到两天的男人,愚昧地像是未开化的深山野人!
李吴一见她还在发呆,挑了半边眉毛:“你再不下来,我可要反悔了?”
穆芸筝赶紧握住他的手跳到地上,“李吴一,你能放我回家我很开心,但我不会感激你……”若非他突然闯入自己的生活,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自己不恨死他就算不错了。
李吴一松开了姑娘道:“我知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你我从此两不相欠。”
穆芸筝好半晌才平复心情,她慢慢后退,确定李吴一不是在拿她开涮后,头也不回得往宋宅跑去。
李吴一看她越来越远的身影,好半晌才坐上车辕掉头往坊市驶去。
等穆芸筝一口气跑上台阶,再回头,长街尽头已经没有了他的影子。
她闭了闭眼,回身敲响宋宅大门,不一会儿传来阿良骂骂咧咧的声响,“都说了谢绝吊丧,看不到门口贴着的大字吗!”
穆芸筝闻言一愣,立刻意识到不对,这家里面除了姥爷,还有谁的年纪大到会突然暴毙。
她趴到门上使劲锤门:“阿良!姥爷怎么了,赶紧开门听到没有!”
而门内的阿良听出是孙小姐的声音,再回头看堂屋布置成的灵堂,悠悠飘动的白幡。“啊!闹鬼啦!”一声尖叫往后院跑去了。
穆芸筝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情况,不是姥爷出事了吗?但随即她咂摸了一下阿良的反应,又结合了先前的猜测,登时怒从心起,改拍为踢,将大门踹的砰砰作响。
不一会儿宋公被人扶着跪坐在堂屋里烧纸钱,还一边烧一边哭:“芸筝啊,我苦命的外孙啊。你怎么和你娘一样这般狠心,眼睁睁看着我这个糟老头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常管家在旁抹了抹眼泪道:“东家您别太难过了,不然姑娘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宋公本来好好的,被常管家一安慰反而哭得更大声了:“哎哟我是造了什么孽啊,大女儿大女儿受了二十多年的苦,小女儿年纪轻轻撒手人寰,现在连我唯一的外孙都弃我而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啊!”
旁边的家仆如何不知东家这是真的想到了两个苦命的女儿,不由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偷偷抹了抹眼角。
唯独宋宅门口的穆芸筝气得肺都快炸了。
咒自己死她无所谓,反正也不会掉块肉,但姥爷都快七十的高龄了,这么个哭法既伤情又伤身,与她给姥爷制定的养生计划完全背道而驰。
自己当初会给他制定这个计划,是为了他能够身体康健地安度晚年,谁知道他非但不听劝告,还成天想着作妖。
自己这还没出潞县呢,就敢假造她已死的消息,搞得陈家豢养的刺客半夜来掳自己,害得李吴一又挨了一刀。
她就不明白了,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怎么就这么爱折腾?
“姥爷,你再不放我进门,信不信我现在就把自己卖身到软嫣阁,千人枕,万人尝!丢尽你老宋家的脸!”穆芸筝实在气极,口不择言吼道。
这时外头的街坊听到了动静,纷纷开了条门缝往外头张望。可了不得了,他们就说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原来是跑外边不知干什么勾当去了。
穆芸筝耳力好,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她心想,自己要真想给皇子瀚戴绿帽,早就把李吴一给扑倒了,好歹李小郎盘正条顺,比那些个肮脏的嫖客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思及此,穆大夫揉了揉眉心,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半天的功夫,自己都学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