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信跪在皇上面前,低着头,一副瑟缩的模样。其实严信知道自己会没命,这时候还怕啥?没什么好怕的,不过样子还是要装出来的,否则皇上一看这犯上的架势,哪里能相信他就是一个不识字,只会烧制陶器的工匠?哪里还会信他的话呢?
皇上端出庄严肃穆的架势,居高临下问道:“你就是那个烧制陶器的匠人?”
严信仍低着头,“回,回圣上,就是小民。”
皇上对严信这幅不敢直视圣颜的模样很是满意,“嗯。那你知道你烧制的陶器是送给李招林的吗?”
严信,“是,小民知道。因为送陶器就是听闻这个李大人在自己的家乡是准备挖空一座山来修建陵墓。我们老爷就交代除了金银物件,这个陵墓通常需要的各式陶器也要送。而且,为了彰显李大人的地位,这个陶器不能是普通人能有的。所以,这些个陶器是小民潜心专研出来的烧制的新品,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皇上品味着严信的话,“独一无二?有意思。你们当家的为着什么事要巴结李招林呐?”
严信眼神瞟了瞟大殿两边侍立的宦官吞吞吐吐,不敢说话。
皇上也不傻,看这情形就让两边的人都下去了,只留了侍卫在内。
皇上:“现在说吧。”
严信:“是。回皇上。这个给朝廷的这些位中常侍大人送礼是惯例,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原因。不仅是我们老爷,就算是其他任何郡县的大户,肯定都是送了礼的,没送礼的,都……”
皇上:“都遭了殃?”
严信:“是。”
其实皇上既然放权给他们,让这群中常侍可以决策朝廷大事,那么有人行贿也是正常。即便不是他们,是那些大臣掌权,这样的事情也不可避免。所以皇上闻言并不惊讶,也没有生气。毕竟是跟着自己夺回了天下大权的,享点福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严信:“这次额外又送礼。其实是我们老爷准备替自己的儿子讨了一官半职。”
皇上:“讨官职?”
严信听见皇上突然严肃的声音不由得一凌,哆嗦地回答道:“是,是。本来是找了咱们郡的郡守刘大人,都谈好了花一百万钱买下隔壁照临县的县令之职,结果后面却是另外一人得了这个职位。我们老爷不服气,还找郡守刘大人理论来着,结果这刘大人说自己也没办法,这个位置的人选被这个中常侍李大人定了。我们老爷最开始以为是这个郡守刘大人拿了钱不肯办事,结果后来打听下来,这新任的县令确实是李大人的一个门人。这李大人神通广大我们都知道,不仅是咱们这种小地方,即便是军中、宫里还是朝廷都有不少李大人的宾客亲友。我们老爷知道找刘大人也办法了,这之前给定钱也要不回来了,我们老爷还气了好一阵子来着。结果生气归生气,少爷的事情还是要办,所以我们老爷就准备直接找李大人,求他另给寻摸个职位。”
皇上:“军中?宫里?朝廷?都安插了不少他的人?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严信听着皇上的声音里透着寒气,哆嗦道:“小民,小民是听别人说的。这个,其实大家都知道。皇上问街上随便一个人都知道的。小民绝对不敢乱说。”
皇上:“所以你们就觉得用这些个金银陶器贿赂这个李招林好换个职位?”
严信:“是,圣上说的没错。”
皇上:“用一百万钱换个县令的职位,这县令就算是一辈子的俸禄都没有这么多。看来你家老爷还是读过点书的,知道什么叫士农工商。做个商人嘛,纵然是家财万贯,也不能衣绫罗绸缎。”
严信心里不禁冷笑,这个皇上确实是听信小人,昏庸无道,对民情是半点不知晓。商人不能衣绫罗绸缎是有这么个法令,但是这个法令就从没实行过。当然,心里虽然这么想,面上仍旧是恭谨的,“嗯。这个。小民不敢欺瞒皇上。这是我们老爷考虑的一方面,官家人肯定是要比商人有地位得多,但其实用一百万钱换个县令也不是个赔本的买卖。这个,除了俸禄,县官还是可以有很多其他收入的。”
皇上:“其他收入?什么收入?”
严信:“这个小民就不知道了。我只晓得咱们那新上任的县令不过一年就盖了大房子,还娶了好几房老婆,可阔绰了。”
皇上:“那这样的县令,能当好官,管好百姓?”
严信:“这个。自从有了这个县令,咱们县有快一半的农户就没了饭吃,日子过不下去了,有的去投奔亲戚,有的就四处流浪讨饭去了。”
皇上:“就没人管?他的上级呢?”
严信:“这个小民就不知道了。小民只听说咱们这个县令可能还要升迁了。说是已经花钱,在年底那个什么政绩评审上说他做的好,保准能升官。”
皇上闻言后沉默了。他从来深居宫中,不知道民情如何。现在外面真的像面前这个人说的那样,卖官鬻爵成风吗?李招林的势力已经这么大了?自己为了防止朝廷大臣权利坐大而将权力移交给他们,这是在养虎为患吗?回想秦朝灭亡的先例,秦二世被赵高、李斯等人蒙蔽,天下已然大乱,他自己却一无所知!皇上想到这里不禁背脊一凉。
严信太久没有听见声音,偷偷抬头,看见皇上在发呆,心里暗喜应该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一部分。
皇上忽地站起身来,转脸对着边上的侍卫道:“现在宣司空周景,让他立刻进宫来见朕!”
侍卫领命而去。
皇上:“跑快些!没吃饭吗你?”
那侍卫吓得顾不得礼仪,大步快跑了出去。
皇上背着手,这才发现地上还跪着一个人,什么陶器之类的也没心思了,吩咐侍卫将他带下去关回廷尉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