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二十四娄胡贱奴</h1>
陵州太守府的大牢,暂时充作了俘虏营。原先牢房里的犯人都被放了出来,充入苏峻军中为苏峻打仗,以前的罪刑一律取消,阵前立功的还可以按军功封官赏金。
如今几十间牢房里,挤着三百多野利俘虏。
石壁上昏灯黯淡,牢房里空气污浊潮湿。
有些野利人在低低地说话,低沉而难懂的话音蝇蝇嗡嗡地在浑浊的空气里盘旋。
这时,甬道尽头的门启开,一缕来自外面的明亮天光渗进。
牢中顿时安静,一个个肮脏蓬乱的人头抬起,透过铁栅栏,望向光线处。
一个熟悉的袅娜身影出现,那是括廓尔的汉女李元秋,自从葛冲手下的偏将侯本中负责押送俘虏,他看上李元秋颇有美色,便纳了她为妾,并让她负责给这批俘虏传话。因为李元秋既懂野利语又懂汉语。
每次李元秋给这批俘虏传话时,括廓尔都要骂她,用的是野利语里最不堪入目的脏话,李元秋能听懂,不禁恼怒万分。
心想:你括廓尔把我们汉女根本不当人,对我动辄打骂,还把我当骡子使,让我干那么多重活,如今侯将军对我一往情深、倍加怜惜,凭什么要我对你忠贞不渝?
因此,她每次出现在这批野利俘虏面前,听到括廓尔的骂声,都会故意挺直了胸膛,仰起下颌,唇角含一丝嘲讽的笑意,挑衅地面对括廓尔刀子般的目光。
“勒内头领……”李元秋声音清脆亮丽,故意带着喜悦,“你出来。”
随着她的声音,一个士兵开了勒内所在那间牢房的牢门,头领和副头领都是单独关押、重镣加身,勒内在三百多双眼睛惊讶的注视中,站起身来。
多日的关押,让他身体发软,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站住了,几缕细碎的稻草从他褴褛肮脏的身上抖落。
铁链在地面拖拉出啷当声,勒内摇摇晃晃走了出去,只觉门口透进的光线白亮晃眼,眼前一片模糊。
士兵给勒内打开了手上和脚上的锁链,勒内活动着红肿的手腕,眼睛终于慢慢适应了明亮的光线,他的目光落在李元秋脸上,似乎想要从她的神情里看出自己被提出来是吉是凶。
李元秋也看出勒内眼中的疑惑,便用野利语高声道:“勒内头领,苏将军要让你去见汗王,替苏将军去与汗王和谈!”
牢中立刻起了一阵喧哗,士兵们大喝:“安静!不许出声!”
这才慢慢安静下来,只有一个人还在狂吼乱骂,他骂的是野利语:“娄胡贱奴,你是不是和那个贱货勾结了!是她放你的吧?!”
勒内回头,淡蓝色的眼睛盯了括廓尔一眼,那一眼犹如浸透冰水一般,寒意蚀骨。
过去,括廓尔、沙列鲁他们刚认识奕六韩他们三个奴隶崽子时,就常用“娄胡贱奴”来叫勒内。
奕六韩和阿部稽也是奴隶,但奕六韩的阿娘、阿部稽的父亲,都是做了好几代奴隶,早已融入野利人当中,不知先祖在何方。
唯有勒内的父亲,在勒内出生的前两年,刚刚遭受部族灭亡之灾。那场战争打得很艰苦,虽然野利部最终赢了,娄胡部的王族几乎全部被杀,贵族和牧民都沦为了野利部的奴隶。
有很多野利人都死于那场大战,包括沙列鲁的叔伯、括廓尔的父亲等,因此野利人对娄胡人有极深的部族仇恨。
小的时候,每次他们叫勒内“娄胡贱奴”,都会被阿部稽狠揍一顿,后来他们再也不敢当面这么叫勒内。
过了这么多年,括廓尔突然又用上了这个久违的蔑称。
士兵们呵斥了几声“安静、安静”,括廓尔却还在悲愤怒骂,整个人扑在铁栅栏上拼命摇晃,满脸胡须戟张,一身铁链哐当作响,犹如一头疯狮:“你这个娄胡贱奴,你和那贱货早就勾结了吧?可怜公主胸无城府,哪里斗得过你们?!公主啊公主,括廓尔落到李元秋和她奸夫手里,肯定出不去了,我保护不了你了,公主!”吼着吼着,竟有泪水落下,打湿了脏乱虬结的胡须。
这时,李元秋的现任男人、押送这批俘虏的将领侯本中走了过来,李元秋在他耳畔说了几句什么。
侯本中叫过几个士兵吩咐了几句,几个士兵冲进去,开了括廓尔所在牢门。
括廓尔退开几步,等那几个士兵一冲进来,猛地跃起,将手中镣铐向一名士兵砸去,那士兵被砸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
括廓尔身形闪跃,舞动镣铐,又将另一个士兵砸倒在地,冲开一名士兵,撞倒一名士兵,闯了出去。
刚出牢门,站在大门口手持弩机、严阵以待的士兵们扣动机括,几支闪着寒光的利箭呼啸着破空而至,射穿了括廓尔的身体。
他口吐鲜血,双目暴睁,狂吼一声,“哐当当”拖着镣铐又朝前跑了两步。
“嗖嗖嗖”又是一排利箭如电光般掠来,瞬间将他射成了刺猬。
魁梧的身躯晃动了两下,重重倒地。一身镣铐砸出震耳的哐啷声,在空阔的牢房久久回荡。
整座大牢顷刻间如一潭死水般静寂无声。
三百多野利人面如死灰,大气都不敢出。这是他们被俘以来,第一次有人被杀,而且还是五大头领之一。
不过,这三百多野利人中,有一半是勒内的人。括廓尔的人马要么死了,要么冲杀出去了。只有勒内是带着全部人马投降了。
刚才括廓尔骂他们头领,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是以眼见括廓尔死,虽然惊骇,却并无义愤和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