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尧不忍见心爱女子如此窘迫,只好敛了心中想一亲芳泽的欲望,复又走到一侧窗棂边,隔着窗纱望向天际那一轮待圆的明月。锦华侧目看去,不知为何,明明该是红衣潋滟喜庆的,她却感到他由内至外散发的一股孤寂清冷,就好似天下间唯他一人而已。
“我出生便有国师司云批言:命黑者带煞,一生病灾死祸不断,非命格祥灵者不能克!父皇本不信,欲驱除国师,谁料我至十岁前便当真灾祸不断,甚至几次都活不下来,父皇惊疑便问国师可有法子解,国师言二五前不得娶妻染女色。”说到此处停顿了片刻,转过身一边向锦华走来一边用似叹非叹的语气继续说。“我无心女色,何况梦境里的女子我还未找到,怎有心娶妻?今三月初时我二十五岁生辰已过,父皇说一国太子若再不娶妻必定为世人所诟病,我便说我已有心仪女子,如今尚在寻。”话不说完,一双深邃黑眸紧紧的凝视着锦华,似要把她的容貌刻在心里,又似怎样看都看不够一般。
锦华听了他的话,说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只是她与他同样是心性淡泊,如何能仅凭只字片语便如懵懂女子一般感动欢欣呢?
“臣妾便是那祥灵不断者?”波动也只是一瞬间,到底二人初识不能不顾及君臣夫妻之礼,即使羿尧说的那般在她看来有些真心实意却又缠绵悱恻,但她仍然不敢不可不能逾矩。所以言语神色间依旧一副淡淡神色,小心谨慎模样。
羿尧听后神色颇有些无可奈何,眼底一闪而过的苦涩不禁怎的也让锦华一阵似曾相识。
他一开始被羿辰说“害相思”时也是不信的,他以为他今生都找不到一个能伴终生的喜爱女子,他以为他对锦华的感觉只是因为她常常入梦而后慢慢形成的习惯,他以为有这道宫墙的阻隔他们一生都只能是天涯陌路,他以为他只能在月朗风清的夜里独自一人想着她,念着她,心中爱慕着她,却终究不得。
如今心中已被娶到她的狂喜占据,竟忘了她不是那种三言两语便能说动心思的女子,不过如此也好,他便不会怕这宫中的腥风血雨叨扰她、叨扰他们分毫。只不过若要解决他们之间明明是世间最亲密的人却如陌生人一般给他一种遥遥不可及的感觉尚还需些日子,还好,他们日子才刚开始,他们的一生还长。
“我是向父皇说了你之后,国师便测定你是祥灵不断者,父皇问过你性情品貌后才颁下赐婚旨意。”挑字捡句的说明了一番赐婚前后,他现在不能字字句句都说明,尤其是他对父皇说过的,怕她心生斥意。
而且他也没说国师给过他画了她眼睛的画像,在掀开头纱看到她与画像上截然不同的气质时,心中便下了这个决定,他不能给她看,无论她对他交心与否。因为他有种预感,她会变成画像上的样子的原因或许会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变故,他不能拿他自己的一生做这个赌注,所以那副画只能选择永远尘封。
听到“问过”二字时锦华心里便不由得一阵讽刺,果真是皇廷,说辞也是如此冠冕堂皇。这下不必他再解释说明她也明白了为何嫁衣上会绣有金色扶桑,为何从宛城沿路而来至宫中会有一盆盆的赤色扶桑开路,他说的话或许有七分真但还剩下三分假不可信。她从小便平安顺遂长大,父母亲更是一生一双人,未感受过家宅兄弟相争、妻妾姨娘相斗、嫡庶姐妹相害,却也知晓于宫中这趟浑水中最忌像母亲所说的交心了。
“臣妾即与太子结亲,必定一心为太子操劳,望太子放心便是。”锦华双手交叠于腹部微微蹲膝行了一个福礼,起身面无表情淡声道。
她现下没有看到画像时的震惊,没有听到他说缘由的触动,只有对周围一切的冷淡。甚至她眼底不经意间划过的那一抹讽刺他都看了个彻底,细想了一番他说过的话才明白过来。原来她心思竟敏锐至此,到底他太过急切,不曾留意。
看着她淡漠疏离的向他行只有妻臣与夫君才行的礼后,眼底心里刺痛不已,原本想让她卸下些微的心访,不想反而弄巧成拙。
沉吟了半晌才看着她垂下眼睑上不时闪动的睫毛低沉着声音轻声道:“你是我的妻,不必对我行宫礼。”神色平静,他想,今夜若是不把她对他的态度扭转过来,他一瞬都睡不好。
听到这话锦华才想起来,好像从一开始他与她说话时便是自称“我”,而不是太子自称的“孤”,联系一番他话里的深意,眉头不由紧蹙,虽明白可是……
“太子是君,臣妾是臣,虽是夫妻,到底有别,理当如此!”这话就把方才羿尧说的话往另一个方向曲解了,羿尧轻闭了闭眼,睁开眼,里面是一抹显而易见的无可奈何,神色间痛色不在,溢满的都是温柔宠溺:她到底也是有几分倔性的。
“锦氏华女嫁于元氏羿尧太子为太子妃,而你仅嫁于我为妻。”见锦华抬起头来淡然看着他,复又继续柔声说道。“于名字上锦华二字代表的是太子妃,是凌沅皇朝太子的太子妃,而非是我的太子妃,于自身,你锦华只是我元羿尧的妻子,我唯一的妻子。”
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从未想到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可知道这番话无异于能与永不纳妾相提并论?看着他眼底的坚定与无边深情,她明白他知道。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她因为内心感动而微红的眼眶,她不是一个伤春悲秋的人,也不是因为他的话,只是他一堂堂七尺男儿立下如此誓言,而且她莫名的相信他能做到,试问天下间有几人能这般?
她头垂的太低他不能看见她是何神色,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这些日子为心爱之人急荒无措的时候也不少,如今他只想把话说个清楚明白,不叫她误会。
“我并不承认曾派人去过宛城调查你。”听到这里锦华抬起头,眼眶虽然微红但有眼妆的遮掩倒叫羿尧看不出什么,她想听听看对于他去宛城调查她这件事他会给出什么回答。“我只梦见你,不知你名字,不知你样貌,不知你性情,不知你喜好,当我知道世间果真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时,我那时想的便是抛下一切去见见你,但我不能,我还是一国太子。唯有私底下派人暗中细细打探,承国师吉言,你当的起太子妃当的起一国之母,我首肯后,父皇便昭告天下下了赐婚旨意。”他今日可算是说的最多话了,不过能让她知晓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感受与各种情绪变化,他心内甚是欢喜,二十五年来孤寂的心有了一个依托,不再终日如死水般平静无波。
随后似想到什么,嗓音很是低沉喑哑,锦华没有错看的话他眼底竟然有一丝害怕担忧,冷峻的面容略显纠结。只听得他说:“旨意一下我心内非但没有高兴,甚至只剩下担忧害怕。那扶桑锦缎册子上虽寥寥几字,我却知晓你性子淡泊喜静喜简,所以我担忧你会为了锦氏与宛城百姓被迫接受,心里抗拒排斥,那我便是得不偿失。”凝视着眼前在血色嫁衣下衬得愈发白皙娇嫩的如画容颜,嘴角虽然带着笑,声音听着却叫锦华心里一颤。“我害怕你厌恶宫中的尔虞我诈,害怕你抗拒我这个顶尊贵的太子身份,害怕看到你如他人一般对我卑躬屈膝,害怕你进了这红墙便一生不得欢颜,害怕你因为各种后妃宫女的勾心斗角而至对我、对皇宫、对太子妃这个称号绝望、心灰意冷。锦华,你可知道?”羿尧上前一步,神色言语带着小心,黑瞳中倒映着锦华同样望着他心神不定的模样。“这些,我都不敢赌,我心有你,所以我赌不起。若是输了,这万千繁华,这九重宫阙,于我不过是一层不能拥有你的枷锁,是一种不能让你对我上心的负累!”
二人对视许久,锦华心中都是一团如麻,她从未历经情爱之事,便是感动非常也不知如何反应。心慌下率先移开了目光,淡声脱口而出问了一个她自己都万分讶然的问题。“即是有这良多害怕,即是知晓我必定心存抗拒,为何还要……”俨然忘记了方才她一口一个的尊卑,话里的正视或许她自己也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