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市场蛋糕论,既然夏兴吞吃一大块,那么必然有别家吃不饱。当然,地域最近的那个别家必定受影响最大。那就是江机厂。江机厂三月遭遇倒春寒,销售业绩飞流直下。董庆成作为市场方面的高手,当然知道如何应对。但是董庆成高超的市场驾驭,遭遇的却是夏红军为自家事业的呕心沥血,效果便先打了折扣。而董庆成无能为力的是技术,是质量,是精确的生产安排,是最少的库存和最快的资金周转频率,因为他不懂生产,而偏偏江机厂的工人大爷却又是最擅长糊弄的。
于是江机厂的产值滑向低谷,利润显著下降。但是产值下滑到一定地步,便停滞了。以董庆成的经验,这应该是反弹的前兆。董庆成若是知道夏兴只得到三百万贷款,若是知道夏兴将这三百万贷款合着高利贷锱铢必较地滚动使用,依然无法避免捉襟见肘,不得不就着产能安排销售,董庆成若是知道他的产值是因此而停止下降,那么他此时应该调转枪口,专注开发其他产品,避开飞达的锋芒。但是董庆成轻信了他的经验。他也降价,指望以微薄利润倾销市场,夺回市场份额。
同时,董庆成也想到,鸡蛋不能放在同一只篮子里。于是他向董事会提出,要么下拨一笔资金搞新产品研发,要么下拨一笔资金买适用于市场的专利,江机厂务必扩大产品种类,不能如此单一下去了。董庆成提出的发展方向,依然是他来江机厂时提出的成套设备。但彼时杨富贵领导着江机厂欢欢儿地模仿着夏兴研发出来的产品,好好地赚着快钱,因此杨富贵押后了董庆成的建议。但这回真李逵势不可挡,导致江机厂的假李逵节节收缩战场,影响利润,申宝田和杨富贵两个大忙人不得不凑一个时间坐到江机厂的办公室进行讨论。
但是杨富贵一听董庆成提出两种方案所需的金额,大大地不以为然,技术部坐着那么多工程师,每人拿的是副科级以上工资,他接手至今,光是这些人的工资奖金已经发了上百万,养那么多年难道是白养?让技术部的人一个月内拿出图纸。叫人去技术部坐镇,人盯人地干活。
董庆成的方案预算并不是拍脑袋而来,而是与各部门协调商量之后才写出,其中有杨丽的功劳。但他不是工程技术人员,他尚且对如此大笔的研发预算究竟用在哪儿,怎么用,还心存疑问,当然对杨富贵的反对无强有力的辩驳。他只能解释,一套成套设备的研发需要一个个零件地研制,研制过程中必然有废品……但董庆成的解释立即触动杨富贵的神经,杨富贵马上想到前年通过摄像头看到夏兴将好好的铁一堆一堆地试废了,全不知心疼。那么若是研制成套设备,成百上千个零件都这么试验下来,那些技术员又试验的不是他们自己钱,自然比夏兴更不懂得心疼,他杨富贵还不给搞破产。比如以前他曾当机立断叫停已经耗资五十万的研发,因为他看出那研发很可能是无底洞。杨富贵将问题抛给制造行业出身的申宝田。
申宝田的态度很明确,一家企业想立足,必须拥有属于自己的优势。作为制造企业,这种优势就体现在强大的自主研发队伍上。眼下销售市场的困局正是因为江机厂拿不出叫得响的拳头产品,买图纸的产品毕竟我能买别人也能买,形不成优势。目前市场已经发出警讯,这是好事,提醒江机厂应该慎重思考未来的路该怎么走,走向哪儿。从长远来看,有必要从现在起培植并善用自己的研发队伍。申宝田否定买图纸的方案,坚决支持自主研发,掌握核心技能,当然可以花钱横向引进技术,提高研发效率。
杨富贵反对,但此时大股东的赞成票让杨富贵的反对无效。申宝田在会上当场拍板,就照研发的方案做。
杨丽作为董事之一与会,但基本上除了解释方案,没有她的发言权。她心里很矛盾,方案是她与技术部讨论出来的,她也早等着自主研发的一天。但大哥的不支持,让她的态度有点儿模糊。她总不能站在大哥的对立面上说话吧。她唯有沉默。她看看比他更沉默的申云阳,心理稍平衡。她不知道申云阳看着他爸心里在想,高,实在是高,姜还是老的辣。消耗申杨共有的江机厂的现金流,提升公司最核心的技术研发队伍水准,又用漫长的研发来拖延江机厂产品转型的时间,人为耽误稍纵即逝的翻身时机,达到造成并扩大亏损,却不损核心的目的。比他寻求外援夏兴的主意好多了,主动权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还肥水不落外人田。
夏兴不明白董庆成这样的聪明人为何面对危局,却不采取快速见效的行动。他直接打电话问,董庆成闷闷不乐地告诉他,两大股东之间搞不定。夏兴立刻想到,肯定是申云阳出手了。他顿时很同情被蒙在鼓里的董庆成的处境,这种时候,任董庆成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施展,只能莫名其妙地郁闷。
夏兴隔岸观火,他自己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呢。年初,许多事。最重要的是地税有汇算清缴做年报,工商局有年检。至于还有其他部门的这个检那个检,基本上都是钱交章敲,并无悬念。地税有关年报的说明中,有要求到指定税务师事务所审计的条文。行政经理拿到说明一看就知道夏兴那儿通不过,他便让财务去地税咨询,在其他会计师事务所做出的由注册税务师签名的审计报告算不算。财务回来说,地税窗口人员面色黑黑,不过还是点头放行。
但工商局的年检,就没那么容易说话了。工商给出的年检办法里,也提出审计,是资金审计,也给了一家指定会计师事务所。办公室文员前去一打听,工商却没地税好说话,工商局窗口人员态度坚决,非这家会计师事务所做出来的审计报告不可。文员办事仔细,又拐去隔壁会计师事务所临时办公室一问,被审计费吓了回来,连忙报告行政经理,人家根据飞达规模,开价8000元。人家还不冷不热一点儿不愁生意地说,一年审计一次好啊,也是帮老板总结回顾一年的资金走向。
行政经理熟知夏兴的脾气,知道夏兴保证不肯额外交这笔冤枉钱,可是一年一度工商年检的那个贴花不能不贴,不贴就等于自动了结公司经营。有规定营业执照必须在公司显眼处悬挂,以便来往客商确认公司的存在是否合法。年检之重要,便在于此。工商局一年闹一个花样,行政经理很能理解,他以前在私营企业做事,要不乖乖交钱加入私营企业协会,工商局的就不给敲章年检。所谓加入私营企业协会,交了会费拿一件小纪念品,整一年都没协会什么事儿。这种猫腻儿,他以前的老板肯认,他相信夏兴不可能认账。而且这审计要八千块。
果然,行政经理跟夏兴一说,夏兴一口否定。可是又想不重复审计,又必须参加并通过年检,该怎么办?两人都看不出眼前还有其他的道路,工商窗口人员已经一锤定音了。议论的时候夏兴又想起,去年已经审计了一回,说是新开办企业才必须审计,当时还说第二次年检就不用审计了。那么为什么今年又提?夏兴打电话给市工商局咨询,市工商局说没这回事,鼓励夏兴理直气壮地与本区工商局交涉。夏兴而今已无拍案而起的性格,他以务实的态度问市局能否下去调查,收回原办法,下发新办法。市局的在电话里说要汇报领导。
夏兴记下接电话官员姓氏,第二天再问,该官员又改口鼓励夏兴理直气壮地与本区工商局交涉了。夏兴便知本系统投诉无用,便照着报纸上刊登过的纪检举报电话打过去。这个电话,若是行政经理在场,一定费尽口舌阻止。
举报电话接线人员的声音和蔼得与纪检一贯给人的严肃影响很不符,这种态度,鼓励夏兴叙述时候毫不保留。接线人员记录之后还复述一遍,又态度可亲地让夏兴传真工商年检办法过去,半天内等回复。这回可不是夏兴在电话里追着问对方贵姓,什么时候可以知道消息。夏兴很惊讶纪检的态度,也很期待半天内的回复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