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牢房内,传来阵阵的抽噎声。
隔着潮湿笨重的木栏,兄弟二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才不过半月的时间,在这种情景下相见,真是恍若隔世一般。
“陈相啊陈相,你怎么就这么……”陈卿看着弟弟因哭泣而有些微肿的眼睛,不住地叹息着,他本来来时准备了很多话要问,此刻见他这样子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大哥,让你担心了,是弟弟的不是,对不起。”陈相哽咽着,冰冷的双手紧紧地抓住陈卿,好像生怕他会离开自己一样。
陈卿看着眼前半个月前还意气风发的弟弟,如今竟这般模样,不觉悲从中来,心疼道:“老弟,你,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
陈相默不作声,只是一个劲地哭泣,连说对不起。
良久,陈卿以为他是真的知道怕了,伸出一只手抚摸下他冰凉的脸,长叹一声道:“弟弟不用担心,我这就去求见知州大人,想办法让你出去。你还小,这些事是受人挑拨,一时冲动而已,我想知州大人一定能理解,实在不行我就去求刘公公,你放心,哥哥就是长跪不起,也一定救你出去。”
他说这番话本是伤情之下极力宽慰弟弟,没想到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伤心的陈相闻言竟不哭了,反而冷笑一声,反问道:“挑拨?长跪?”
陈卿突然从他迷雾般的眼神中看到一种可怕的固执。
“大哥你错了,我受谁挑拨,没人挑拨我,反而是我挑拨的别人。再说,你给谁跪,你为什么要给他们跪,我做错了吗?”他大声质问着,瞬间跟变了个人一样,态度也变得冷峻。
这一刻,仿佛只有在这种情况下,陈卿才突然感到,上次那个老弟又回来了。
“老弟啊,你难道还不知道你这次是犯在谁手里了。”陈卿见他这样子,着急道,“你以为你得罪的是地方官员?不是,你是得罪的是比布政使还要大的镇守中官。刘饼是谁,是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刘谨身边的人,眼下别说我能不能见到田大人,即便人家肯见我,能不能帮这个忙,帮了有没有结果,这还得两说啊。”
“谁要他帮!”陈相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抽回双手抹抹眼角的泪痕,大声道,“潞州知州田中,吃着朝廷俸禄,不思为国分忧,却胆小怕事,甘愿逢迎一个阉宦,枉读圣人之书,更不配为我大明的官员,这种人,有什么好求的。”
他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大,吓得陈卿恨不得上前捂住他的嘴巴,一个劲朝他使眼色道:“陈相,你快给我闭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这是什么地方,你当真不要命了?”
“命我要,没命我怎么出去继续骂他,但我也绝不苟且!”陈相拂袖而起
,把身转过去背对着陈卿。
“混账,糊涂!”陈卿一听终于恼火道,“陈相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干吗,你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刘谨是什么人,这个刘饼又是什么人,你知道多少,你以为自己小小年纪中个秀才,被人高抬几句就了不起了?你才读了几天书,我告诉你,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是,大明有官员千千万万,士子万万千千,怎么就露出你来出头?你以为你是谁,别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越说越激动,话也越来越狠。
陈相也是驴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这下好了,闻言更加义愤填膺道:“我陈相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就是个小秀才,怎么了,我是大明的学子,我只知道我读的是圣贤之书,学的是忠孝节义;我是廪生,拿的是朝廷发我的廪膳银,等于吃着朝廷的俸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如今逆贼当道,民变叛乱四起,国家危在旦夕,君父受到蒙蔽,天下却无一人敢为天子张目,为君父分忧,都只想着个人荣辱,我陈相还瞧不起他们!我就是要揭发刘谨,祸国殃民,长此下去,今天反了一个,明天还会有一批,阉宦不除,国无宁日!”
他也越说越激动,态度强硬,语气铿锵,和刚进来时那个样子完全不同。
陈卿被气昏了,却也被深深地震撼了,他没想到弟弟在原则面前如此坚定,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也跟他一样拂袖而起,转身呼呼喘着大气。
大牢里很快又陷入一阵安静,一种可怕的安静。
陈卿知道再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说起讲道理,他是无论如何也讲不过弟弟的。好半天,索性赌气道:“既然你不听我的,你就在这牢里待着吧,我看你还准备要待多久,有本事你刚才就别哭,别害怕,在这里跟老鼠蟑螂过一辈子,看谁来救你。”说罢,他刻意同他拉开距离,做出一个马上就要走的样子。
果然,走出没几步远,身后便传来一阵唏嘘声,断断续续,让他听的很难受,他以为他想通了,悄悄回下头,偏又继续向牢门口走去,他想快点离开这里,赶快想办法救弟弟出去。
直到他走到牢房门口,安静的身后终于传来了陈相的声音,他确实带着哭腔,却不是认错,而是嘶声道:“哥,你走吧,别来了,我只有一个请求,别把这事告诉爹娘,他们年纪大了,做孩儿的不孝,不能让他们再为我操心了。哥,你一定要替我保密啊,大哥!”
陈卿头也不回地离开大牢,刚出牢门便赶忙用手帕擦拭干净眼角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