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一条崎岖狭窄的山路盘旋而上,悬挂在四处是沟壑和悬崖的山岭上,曲曲折折的从刚刚有点颜色的大山深处向外延伸。山的那头还是山,道路却似乎要比这条山路宽敞一些。
站在高处看,眼前的这座山孤峰突起,两侧平缓下落,如同一只展翅的凤凰,当地人叫它凤凰山,传说上古神时期,常有凤凰栖息于此,故名。
山下,滔滔漳河水拍山而去,一座二十二孔的大石桥横跨漳水之上。桥西一座百余米高的土崖上,一座雄伟宏阔的古寺屹立在崖上十多米高的土台上。站在砖砌花栏围墙的庙院外,远远可见琉璃脊屋、飞檐斗拱的殿顶凌空挑起。尤其是殿西一座角七级、精雕细刻的砖石宝塔挺拔参天,塔身上下飞扬的斗拱四下叠出,甚是壮观。
此时清明刚过,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漳河水在山脚下奔腾而过,浑浊的波涛中隐隐还可见晶莹的浮冰。经过一冬冰雪覆盖的大地此刻在春水的召唤下,正展现出蓬勃生机。
许是身处群山之中的缘故,虽日近晌午,远远看去,塔寺依旧沉迷于重重烟霭之中,更增加了眼前这座庙宇神圣庄严的气势。
寺院内,柔软的阳光透过大雄宝殿的黄色琉璃瓦,折射在一座四方香亭飞起的檐角上,香亭下一座斑驳古蚀的角青石经幢旁,一个身着蓝布直裰的男子和一个身着皂色僧衣、外披黑条浅红袈裟的和尚正席地而坐,似乎在交谈些什么。
那男子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身形瘦长,外形俊朗,一张古铜色的脸,虽少了几许清秀,却透出几许刚毅,可能因为还未到弱冠之年的缘故,他的一头黑发并未束起来结髻而只是简单的拢结于顶,自然的披散在脑后,显得有些狂放不羁。他说话时,一双眼睛中透着少年特有的朝露般的清澈,又显然比同龄人多出几分狡黠和成熟。
对面坐的和尚看上去年龄也不大,体型微胖,面色比他要红润些,白嫩的脸上几乎看不到一丝被岁月侵蚀的痕迹,如果不是身上的僧衣和发光的秃顶,俨然一个富家子弟。
那和尚仿佛在说些什么,男子默默的听着,看似一本正经,却不时眼角微微上挑,或偷偷看一眼周围,显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阿弥陀佛,檀越果然是聪慧的很。”只见和尚双手合十,目光中透出一种欣赏。
“佛渡有缘之人,我方才在山上观景,看到檀越从山下走过,举止自然,神态悠闲,再一看你这面色气质,更觉得你与我佛有缘,这才叫小沙弥请你上来,要知道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无数,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此机缘的哦!”
“呵呵,是是,那我是不是该觉得很荣幸啊”少年嘴角流露出一丝
言不由衷的笑意。
不知是否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和尚继续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少年。缓缓道:“是啊,如今世道,百姓多困苦,身为一个男子吗,除了举家一年四季要交各种税赋,从十六成丁,本人还要服各种徭役,轻则劳身,重则丧命,何不入我佛门,从此既无徭役赋税之苦,还能落个自在安生,这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啊!”
“呵呵,哈哈……”少年冷冷的笑道,“什么世道,照你的意思,我一个读过书的人,年纪轻轻却要沦入你空门,靠吃斋念佛才能安度一生吗?”少年的语气中透出一种强烈的嘲讽。
“檀越此言差矣!”和尚依旧一动不动,却开始有所反击道:“入我佛门怎能说是沦落?这大千世界,你莫以为人人都能有这机缘,要知道做和尚也是得经过朝廷僧录司考核许可才行,各州各县僧侣数额那都是有限的,你以为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吗?”他说着目光闪烁下,沉声道:“我这也是看施主天生佛相,与我佛有缘,才决定度化于你的啊!”
“哦哦,那我真应该感谢大师的知遇之恩了!”少年冷笑道。
“施主若诚心皈依我佛,考试过僧录司的事情可以包在小僧身上。至于……”他说着,睁大眼睛打量着他,沉声道:“至于檀越即将要服的徭役,朝廷有明文,只需交一点小钱,雇人代你服役即可。这个嘛,小寺一样可以为你做到啊。”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服役?”少年一听,心生警觉道。
那和尚呵呵一笑:“看你这年龄,应该比我小不了几岁。眼下正是春暖花开时节,我见你拿着包裹一路风尘仆仆去往潞州,如果我没记错,潞州各县该又在签发一批徭役了吧?”
“哦,这你都知道。”少年脸上一丝狡黠的笑容一闪而过,把头靠近和尚道:“那么,你可知道,我是要签发哪家徭役吗?”
和尚道:“我方才说了,不论你签发哪家徭役,即便是要去宫中当差,小寺都有办法给你免除这份徭役,就看施主自己愿不愿意了。”
“哈哈,好大的口气!”少年冷笑道。回头发现有什么不对,赶忙呸呸两声道:“你呀的,去什么宫中当差,你才去宫里当差,你们全家都去宫里当差!”
他连骂了好几句,半晌才收住,面色一凝道:“那我要是去沈王府当差,做王爷的护卫,和尚你也有办法吗?”
和尚道:“这个也不难,本寺住持方丈和州县的地方官交情都不错,帮你开脱一个也就是了,你区区一个护卫,王爷才不会放在心上!”
“哦哦,好一个不问世事,一心修行的出家人!”少年接连冷笑几声,“看来你们一点也没避世嘛,连地方官府都能搞定
,本事还真不小。”他说着慢慢的长身而起,嘲讽道,“尤其是吹牛的本事,的确不小!”
那和尚依旧不动声色,仿佛对少年的举动毫不在意。
少年起身后,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蹲下身子凑到和尚耳边,轻声问道:“那照师父你的意思,是叫我随你在此出家,从此不问世事,只谈禅法,不敬父母,只敬佛祖?”
他的声音很清朗,态度看似也恭敬,语气却透着一丝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