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着怒火的一声质问,真真是把苟大友给吓得不轻。
但苟大友又不是小孩子,一吓唬就没了主意,片刻愣神之后头脑清醒了些,那满心的火气比曹安堂还盛。
“你管我和谁吃饭呢。谁让你进来的,这里是生产社,是我的地方,你给我出去!”
“我出去?行啊,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就出去。你说,你刚才是不是和长秀一起吃饭呢?”
“我没有!”
“你嘴硬是不是?敢不敢跟我去四叔家对峙!”
“我对峙你奶奶个腿!曹安堂别以为你当了什么生产主任就能在我这里耀武扬威了,我苟大友也是有身份的人,哪怕是在县城里你们那个于书记都管不着我。平常给你点好颜色,你还想开染坊是不是。行啊,你想怎么样,你说啊,你想怎么样!你要是觉得在这说不清楚,咱去镇说,去县里说,哪怕是了省里,去首都我都不怕你。你说我干什么了,你有证据吗,有本事你把全村人都喊出来,咱当面说说啊。”
苟大友恶人先告状的嘴脸,何其可恶。
曹安堂真想今晚就按照这家伙说的,把全村人都喊出来,好好将事情说清楚。
可真能说清楚吗?
难道让他当众揭露苟大友和长秀之间的那种龌龊事?
证据呢?
去年他在这的时候听见的?
别开玩笑了,这时候说去年的事,那当初为啥要帮着隐瞒啊。
那长秀有可能怀了的证据?
万一没有呢,他现在都不敢完全确定啊。
就算是真的确定了,到那时候,苟大友还有活路吗,长秀还有活路吗,四叔四婶那不得气死在这里?
这已经不是他曹安堂犹豫不决了,是真的这事真要闹开了,有可能会出人命的大事。
曹安堂好几次深呼吸,终于压制下了心头的那股子怒火,冷冷盯着对面的苟大友。
“苟大友,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想清楚了再回答。你和长秀还有没有做过见不得人的事?”
“我没有!”
“好,这是你自己说的。以后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别怪我不管你!”
曹安堂甩手转身,出门。
后边苟大友紧忙追过去,趁着曹安堂后脚刚迈出门槛,咣当一声关大门,直接拉门栓。
大门隔绝了外界目光。
苟大友再也没有了刚才面对曹安堂时强装出来的那种气势,靠着门板滑坐在身,满后背全是后怕的冷汗。
……
清晨的曙光驱散了夜的黑暗。
曹安堂推起来自行车,顺手从付粟锦那接过来装了饭盒的小布包。
“粟锦,我今天不去县里了,要去庄寨镇。如果顺利的话,下午能早点回来,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点?”
“不用了,家里什么都有也吃不完。你路小心,也别工作太累了。正好我今天学校没课不去镇了,在家教教罗婕大妮子一些知识,她想着申请考试去学校当老师。我就在家不出去,等你回来一起吃饭。”
“那好,我尽量早点回来。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大声招呼一下,我和安良嫂她们都说了,有空就过来照应一下。”
“放心吧,我没事。”
简单的几句互相嘱咐,曹安堂迈步向外走。
付粟锦想了想,往前追两步。
“安堂。”
“怎么了?”
“你,你昨晚是不是和四叔吵架了,没闹大矛盾吧。我看你这一晚都不高兴的。”
昨晚曹安堂回家之后,闷着头在堂屋里坐了好久,什么工作都没干成,付粟锦问他出了啥事他也不说,最后胡乱睡下,两人都是没怎么睡好。
付粟锦本不想多嘴,可还是没忍住,又在询问。
曹安堂不由得叹口气道:“没事,和四叔没关系。你好好在家休息,这事就不用管了。”
说完,骑自行车就走。
付粟锦抬抬手,后面的话也没说出来,唯有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要回去。
谁知,这一转身就看见黑蛋从院墙拐角那边探头探脑往这看。
“付老师,安堂叔班去啦?”
“是啊,那不是刚走,你都看见了还问?说,鬼鬼祟祟的,在这干什么呢。”
付粟锦笑骂着走过去。
黑蛋也不躲着了,赶紧迎前,左右看看没人,凑到付粟锦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付老师,我就是来看看安堂叔有没有事。昨晚我听见安堂叔在生产社和那个苟大友吵架了,吵得可凶呢。”
“嗯?你听见他们吵什么了?”
“我没听清楚,反正说的好像是那个苟大友和长秀姨的事,说他们,他们见不得人。”
“啥!”
付粟锦惊愕地等大眼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黑蛋口中得知这样的消息。
苟大友和长秀?
这不可能吧。
“对了,付老师,去年的时候,有一回儿我还和安堂叔一起看见,大清早的,长秀姨从苟大友那个生产社出来。那时候,安堂叔不让我乱说。呀,付老师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我走啦。”
黑蛋想起来那次曹安堂对他的教诲,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扭头就跑。
反正跑这来是看看安堂叔有事没有,既然没事,那就……没事。
黑蛋都跑了好久了,付粟锦依旧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从扫盲那时候开始算起,她来祝口村也快一整年了,村子就这么大,各家各户什么情况,她也早就了解个透彻。
她知道长秀经历过什么,也清楚苟大友和全村有什么矛盾。
要是这俩人真有点啥……
付粟锦想起来昨晚曹安堂生气的样子,再加曹安堂描述的女人肚子那事,不由得浑身激灵灵打个寒颤。
闷头沉思片刻,伸手把自家院门虚掩,转身就朝着曹业生家的方向而去。
路遇见村里人,心不在焉的打招呼。
等到了曹业生家,就能看见半开的院门里边,四叔曹业生正往水缸里灌水。
笃笃笃,敲响院门。
“四叔。”
“啊?哎?安堂家的,你怎么来了?”
曹业生扭头看见付粟锦,先是一愣,随后就咧嘴笑了起来。这态度明显和对待曹安堂不一样,那完全是因为……
“闺女,快进来,屋里坐。你说你有啥事让曹安堂那小子来说一声不就行了,你挺着个大肚子到处跑什么。快生了吧。哈哈,一看就能生个大胖小子,那得早早教他喊我四爷爷。来,屋里坐。老婆子,安堂家的来了,赶紧给弄点热水喝!”
曹业生热情过了头,完全是因为付粟锦肚里还没出生的孩子。
所谓隔代亲,在曹业生身表现得淋漓尽致,哪怕面对曹安堂那几个本家侄子都是张口就骂,到了喊他四爷爷的那些个孩子身,作为一个长辈该有的慈祥状态,他是一点都不缺。
四婶子听见呼喊跑出来,同样是拉着付粟锦的手嘘寒问暖。
付粟锦看到这么两位亲切的老人,再想起自己来这的目的,从心底里翻起来一阵阵苦楚。
“四叔四婶,你们别忙着招呼我了,不用进屋,我,我来是找长秀妹子的。”
“找她?”
曹业生老两口面面相觑,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紧闭的西屋门那边。
“安堂家的,你找她有啥事?”
“我,我听说长秀妹子做菜馍的手艺好,想着能不能请她去我家一趟,教教我。”
来这一路,心中思考的理由,总算说出口。
曹业生老两口不疑有他,尤其是四婶子面色缓和之后,便是扭头朝着西屋那边大声呼喊:“听见了没,让你去帮忙呢。别搁屋里装听不见,是不是想让我把你薅出来啊!”
话音落下,西屋门应声而开。
一身宽松衣服的长秀小碎步挪出来,满脸的不乐意,但也没说一句不中听的话。
付粟锦此刻是顾不谁的脸色好不好看了,目光落在长秀身的那一瞬间,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有道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四叔四婶天天和长秀生活在一起,很难察觉到什么。而付粟锦长时间不见长秀,猛一见到再加有些心理暗示,自然能把特殊情况完全看在眼中。
这就好像成长期的孩子,自家父母没觉着孩子长高,倒是长时间不见的亲戚谁见了都说孩子长高不少,差不多的道理。
当然,如果非要说眼前长秀的变化是胖的,那也能说的过去。
但真相会如此吗?
付粟锦定了定心神,笑着迎前两步。
“长秀妹子,能不能请你去我家,教教我怎么做菜馍啊。不耽误你啥吧。”
长秀没回话,四婶子先嚷嚷开了。
“不耽误不耽误,她能耽误啥,整天除了吃就知道睡。听见没,还不赶紧跟着人家付老师去帮帮忙。”
不管怎么说,付粟锦还是把长秀领了出来。
一路往家走,长秀似有心似无意的躲着付粟锦的目光,但她自己的目光却是时不时落在付粟锦的肚子不知道盘算什么。
当老师的,一个班里几十个学生稍微有点小动作都能洞察分毫,长秀那点掩饰,在付粟锦看来根本没有用。
心中的猜想逐渐被印证。
付粟锦的心情也越发沉重。
难怪曹安堂会一晚愁的睡不着觉,这可不是小事,一旦藏不住败露了,不仅四叔四婶饶不了长秀,整个村子曹家本姓的人都饶不了她。
说到底都是曹安栓女儿的娘,那在村里人看来就是小栓子的媳妇儿。
试问自家兄弟的女人不守妇道了,那些本家兄弟们不好对长秀下手,难道还不能朝那个男人下手吗。
兜兜转转回到家里。
付粟锦趁着长秀四处观望的时候,回身关好院门,尽量展现出笑容。
“长秀妹子,快坐快坐,真是麻烦你跟我来一趟了。说着做菜馍,我是一点准备都还没做呢。”
笑声中,拿起来门后的扫帚装模作样去清扫堂屋门前洒着的那些汤药渣子。
“妹子,让你笑话了,我现在这样的,安堂也不让我收拾家。你看这些,全都是安堂从县里给我带回来的。说是三天喝一碗,保管肚子里的孩子健健康康,比吃什么山珍海味都管用。哎,妹子,我这不少呢,要不也送你点喝喝?”
看似随意地一句话。
长秀那边的注意力全都在药渣子,脑海里回荡着“对肚里孩子好”这几个字,竟是下意识点点头。
“行。”
“行啊?那待会儿可别忘了拿着,按时按量喝,对大人孩子都好呢,对不对。”
“对……哎,不对,我没孩子!”
长秀终于反应过来了,惊得连连后退,看付粟锦的目光中充满了恐惧。
付粟锦其实比长秀还紧张,越发接近真相,就越是担心真相大白之后的结果会怎样。
“长秀妹子,你咋了?我知道你没孩子,可你还年轻啊,真要是小栓子回来了,早晚还是要有的。不说这个了,那你帮我个忙,把厨屋里的大案板搬出来吧。咱在院里和面。”
抬手遥遥一指,厨屋里一米长半米宽的厚重大面板跃然入目。
村里女人,这点东西平常也是能搬得动的,比这还重的大地锅搬来搬去也不在话下。
可长秀犹豫了。
甚至连厨屋门都没进去,就低声道:“我,我搬不动。”
“啊?不能吧,长秀妹子你咋连这点活都干不了啊。”
“我就是干不了,你找别人给你帮忙吧,我走了。”
长秀无比心虚,转身就跑。
可没走出去两步,就听身后哎呦一声,下意识回头,便看到付粟锦扶着腰整个人往后仰。
“呀,付老师你,你这是咋了?”
“我肚子不舒服,长秀妹子你快来扶我一把。”
长秀应声过去,伸手就要搀扶。
但前一秒还有些痛苦模样的付粟锦突然直起身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另只手顺势往前伸,直接摸了她的肚子。
长秀被惊到了。
连带着她肚子里那个小生命也被惊到,猛然一缩,清晰的胎动感觉从付粟锦的掌心传递过来,还有什么可疑惑的。
“长秀!几个月了?谁的?”
付粟锦压低了声音急速询问。
呆愣的长秀反应过来,当时就想甩开付粟锦逃跑。
“别动,你动一下,我现在就喊人。”
就这一句话,长秀不敢动了。
“妹子,我跟你说句实话,现在就咱俩人,你老老实实说实话,我看孩子的份想想怎么处理。要是你敢跑,我立马让全村人知道。怎么选,你自己看着办。”
付粟锦松开长秀的手,后退一步,坐在了小石凳。
别看她表现得那么严肃,实际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一样,失了方寸。
真要出大事了啊。
对面长秀就那么愣愣地看着她,片刻之后,猛的往那一跪。
“付老师,你帮帮我吧。”
压抑的哭声响起,长秀隐忍了好几个月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