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昌十八年腊月二十一。
史载李唐三京,一为西京长安,二为东都洛阳,而三者,则是太白名句“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雄藩剧镇,非贤莫居”所述之北都晋阳龙城太原。
太原府城襟山带水,踞坐九州肩背,势甚险要,与燕云京畿、关中、河洛肘腋相托,历来是河东地区头号的军事重镇与统治核心。其东西两面山川纵横,嵯岈峻峭,沟深谷险,以为府城天然屏障府城向北至忻州一线有天门关、石岭关等咽喉隘口,据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再北则接续偏头、宁武、雁门三大要冲,出则控扼河套地区与大同府,与宣大二镇环环相扣,构成防范北虏南下的前沿防线太原之南则有平阳府,居高临下,西濒潼关锁钥、关中盆地,东瞰洛阳、开封,翻越太行便直抵黄、雒、卫三河交汇的中原腹心,是故,坐于三晋正中的太原府战略意义非凡,实乃京蓟、中原门户,兵家必争的要害。
天策上将军姬念甫封藩地即在太原,其晋王府宫城坐落于太原城中偏东方位,宜春、迎晖二门以西,拱极门之南,是晋王姬念甫的根本所在。
有燕,领巡抚某某地方这等职务的官员,扮演着一省或几省之地最高行政长官、军事主官的角色,是真正的封疆大员、实权人物。山西巡抚统管山西布政司三州四府事,冀宁、潞安等整饬兵备道六员皆为山西巡抚的从属,此外,山西巡抚还掌握山西都司在太原左近八个卫、四个千户所,近十万兵马的调遣之权及钱粮筹供调度,负责配合宣大总督共御北虏凉军,权责甚重,地位崇高。
宋祖有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晋王姬念甫气血方刚,志冲凌霄,心有鸿鹄,振翅即飞,绝非啁啾燕雀,亦菲安稳自守之辈,一个如此权重位高的角色盘踞在其老窝巢穴之中,晋王如何能够心安神宁,泰然处之?
冬月时,晋王檄令麾下天策军从辽东开拔,进抵燕云控制京师的同时,太原城内亦爆发了一场兵变,主要针对的目标,便是雁门提督兼山西巡抚张和顺与其家丁部曲百余。兵变当日,山西巡抚张和顺毫无防备,未及作出反应,家丁数百力有不逮,死的死,降的降,张和顺本人自戕未遂,在巡抚衙门被天策兵当场捕拿,尔后与家中妻小仆婢一并被软禁在了晋王府中。
拿下巡抚一家、接管府城后,晋王留在太原的几员裨将顺势分兵四出,按晋王所授之计,作势往攻雁门,同时遣使投书,附上宗室金印为证,广散金银,劝降守将,接管了太原东西南北四面的关隘要道,亦斩杀了部分顽固抵抗者。至此,雁门千户所以及太原前、左、右三卫,平阳卫、镇西卫、潞州卫的官将兵马,尽数降服,几万卫所兵卒被打散,资质较差的军户悉数遣散屯田务农,资质较优者吸收重整,编入天策军新立的几个营头之中,进一步充实了晋王的力量。
话说回来,腊月二十一这日,隅中时分,一队十数名头顶飞碟盔帽,腰挎柳叶弯刀,身着蟒服的羽林卫旗校自迎泽门飞马驰入城中,直抵都司街锣锅巷,此处正是山西都指挥使的驻节地。
旗校中的为首之人手持银字令牌,越过重重守卫趋入衙门,由一卫兵领至正中厅堂内。厅中甲士分列两旁,一身缚戎装的浓眉青年正来回踱步,与一长叩地面不起,形如丧家之犬的老者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那青年嗓音清朗,神情冷冽,不怒自威,正是晋王姬念甫本人。
晋王听得外边甲士喝报,当即延请来人入内叙话,晋王挪转几步,对那瑟缩成一团,颤巍不已的老者丝毫不加理会,只缓缓迎上前道:“玉锵派你等来太原,有何事要禀于本王?”
“卑职孙应科,拜见晋王殿下。”孙应科乃是郁牧川、尚文诏应举时结识,同队同期的好友见前文,京师大变时,与郁牧川、尚文诏同队的戴纪投效天策军,赚得盆满钵满的同时还荣获晋升,无着无落的孙应科羡煞眼馋之余,主动靠拢戴纪,因此被戴纪举荐给了羽林卫镇抚使,兼掌内卫司印的“新任长官”唐铮,充入唐铮主导的新羽林卫任缉事缇骑。
孙应科此来太原,正是赍送掌印镇抚使大人密信给晋王的,孙应科踧踖不安,他充入羽林卫时日不长,大人物没见过几个,此时面对名震四海的晋王殿下,老孙自然是局促拘谨,不得安泰。孙应科从怀中掏出书笺,递到前来取书的卫士手中,随后恭敬道:“殿,殿下,卑职还有镇抚使唐大人口信要禀。”
晋王接过唐铮的书信,朝左右甲士递过眼色,护卫们立即拖着跪地不起的老者从厅中退下,待厅中再无闲杂人等,晋王才对孙应科道:“讲罢。”
孙应科被晋王卫兵们的粗暴举止吓得胆寒不已,丝毫不敢动弹,生怕举止不当,触怒了晋王,如那老者一般被拖将下去,只垂着脑袋,用心回忆唐铮大人交待给他的口信,磕磕绊绊道:“镇抚使大人”孙应科喉头一哽,谈吐颇不利落,像是一时紧张,忘记了该说些什么,停顿了几息的功夫,才低声道:“镇抚使大人,请殿下速回京师主持局面,镇抚使大人探知,太子殿下与东宫一系人马近日有不稳迹象,另外”孙应科一时心急,不住抓耳挠腮,高度的紧张使他记不起唐铮的原话,过了半晌才道:“另,万全都司兵马已于八日前与凉军交戈,我军于野地输了一阵,现全军已退入城中固守,亟待殿下天兵驰援。”
晋王面无表情,冷冰冰道:“可是说完了?这些事写一封书信便罢了,何必专遣你等传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