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内院的圆形拱门里,漏出一隅好景致。
院儿里桂花飘香,小桥流水,风吹叶颤,花粒如轻纱帷幔似的扬在空中。
清冽的流水卷着落叶落花环拥一棵大槐树,若是到了夏初槐月,树下缀满黄白色的银铃,落英缤纷,这地方美得跟仙境一样。
此时无花,唯有萧萧落叶,但别有一番光景,光是从院门外就能瞥见里面的风雅意趣。
也吸引了同样风雅、追求意趣的高渐离。
他与乐人们练的多是雅颂这类宴会正乐,与自己随性而奏的风的风格有很大的区别。
好听是一回事,但合奏正乐就像一种无形的束缚,每一处音准、音强都有严格的规定,必须要去配合别人来达到最美的合声。
奏得久了,难免乏味。
高渐离此时很想找个清净的地方来几曲自己的独奏,纾解心绪。
他来濮阳是找荆轲去燕国的,没成想不仅没能带走他,反而迁就他留了下来。
一呆就快两个月,还靠上门击筑挣了不少钱。
荆轲说了:“小金刚不满周岁,我哪儿都不会去,有本事你把我打晕了搬走。”
高渐离就天天等啊盼啊,等他的小金刚快快长大啊,等到现在才刚满月。
他恨不得冲到段家去,把小金刚揪一揪,拉一拉,拉成周岁的小孩儿那么大。
可是他不能,他是矜重的安静美男子。。
安静的美男子只能坐在大槐树下,左手压弦,右手击筑,高歌一曲悠扬的旋律。
美景、美人、美歌声。
音律娓娓升上天空,飘过墙头,来到一处姑娘的院子。
吕若靠在廊边睡着了,她做了个看不清的梦、看不清的人,恶面獠牙、张牙舞爪地从四面方袭来要把她给撕碎、扯烂。
染坊事件距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年的时间。
当初所受的惊吓并没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减,羞愤憋闷的情绪反而因为无人诉说而成长为一只吃人的怪物,每到天黑之后就出来肆虐。
这一年不知有多少次做到过这样的梦,让她整夜不得安眠,惶惶度日。
只有在天亮时才能盹上半刻,精神也越来越差。
可这难得的好眠也被搅扰得不成人形。
就在满心焦灼全身疲乏无力之时,一曲清扬脱俗的吟唱渐渐飘进耳中,舒缓柔和,抚人心弦。
很快便让她安定下来,眉头也渐渐放松,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安慰。
是筑。
吕若久居深闺,闲来无事钻研药草和器乐,精通音律,自己也常小弹小唱,这一年来却是唱得少了,没有心情。
她在半梦半醒中依稀辨别出乐器,那旋律似曾相识,来自风中的一曲。
周南?卫风?郑风?齐风?魏风?秦风?
好像都不是。
又好像都是。
这段旋律杂糅了当时所有主流的风乐,兼收并蓄,广涵包容。
却又不盲从于任何一种,吟唱者有自己的理解与创新,转音优璇缥缈,听得人魂灵脱壳。
节奏随意洒脱,如果让他重新唱上一遍,定又是另一种转音和截然不同的感觉。
乍听之下婉转悠扬,似是和乐轻快,但仔细回味,代入切身的心境,应情应景,吕萌却感受到了一丝深藏其中的沧桑寂寥。
有着诉说不尽的忧伤。
那是
孤独么?
转眼,吕若被自己的眼泪给浸醒,两道泪痕斜流在面庞,候在一旁的婢女赶忙端来热水帮她净面。
而院外的吟唱已近尾声,筑弦铮铮沉沉,当最后一击弦音落下,余音戛然而止。
吕若听得出来,那是覆手按住了震动的弦,使它们不再震颤,也就不再发出声音。
这不是寻常奏法,绝大部分人都是等余音缓缓消散,还会想办法来增长弦的震动时间来使余音更加绵长,鲜有主动阻断的。
所以这人大概是不想弹了。
刚作此想,外面又开始击筑,这回少了吟唱,只有急急切切的弦音。
每一击都浑厚沉着,大力果决,与刚才舒缓的调子仿佛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情感上也多了些自信和希望,好像在憧憬着什么,听得吕若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心跳随着筑音一次次的击打,身体不禁轻摇,手指默默敲着拍子。
闭上眼睛享受着韵律,没有意识到自己终日紧抿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汪!”
小黑球长大了,长得跟它的白条老爹一个模样。
可就是没长记性,总爱在家里乱跑,追着两只蝴蝶屁颠屁颠出了院子。
婢女们正要去追,吕若轻抬一下手:“我去吧,你们跟着就好。”
她听说了今晚家里办宴的事,也知道会有乐人来演奏,全都没她什么事。
所以那个击筑的,应该就是被请来的乐人。
吕若想借着寻小黑球的机会出去走走,听听音乐逛逛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