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庶出们一向以为自己追名逐利,连交好的虞公子也以为自己是打算靠诗名获利,但没人知道,他内心其实是不屑名利,不屑争夺的。
满心烦躁之际,听得廊下之语,只觉那句诗,如同自己说出来的一般,真是知己之语,贯云峰忍不住抛下众诗友,直接来到芙蕖池边,但见一个粉衣少女背对着他立在廊下。顾初寒本就纤瘦,立在芙蕖池外,单看背影,倒颇有几分清高无争的高人应有的清瘦之姿。
贯云峰不曾想到会是一个女子,惊讶之余,又觉怯缩。京城之中能吟诗作赋的女子必是出自官宦之家,看那女子穿着绫罗绸缎,不似普通官宦家的小姐,心中猜度着是哪家的嫡出小姐,便不敢上前。贯云峰心中想道:“我不过是个庶子,纵有诗名,亦只是由着旁家的庶出吹嘘出来的浮名罢了。这面前的女子若是大户家的嫡出,待会儿自叙来历,恐怕会为她耻笑,我何须自取其辱。”
但转念又想:“我贯云峰何曾在意浮名浮利,她爱耻笑便耻笑罢了。想来诗如其人,这姑娘方才念诗诗意是何等清高,想来这姑娘亦是清高无争之人,岂会将嫡庶这种虚位看在眼内,她若在意嫡庶,靠嫡庶来择人而友,便不配吟作方才的诗了。”又自思道:“人生难得一知己。这姑娘若是一清高无争之人,自然值得我贯云峰引为知己。我岂能因惧怕自取其辱而平白丢失一知己。若她心中坦荡,不以嫡庶为念,我却作此揣测,岂非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如此揣测再三,贯云峰方才上前,对着顾初寒的背影执礼端恭道:“未省谁家小姐在此吟诗,诗意清高无争,实合在下心意,在下贯氏庶子贯云峰,素喜结交诗友,闻小姐之诗,恰似在下心声,愿小姐一通姓名,以慰贯某渴求知己之心。”
顾初寒闻言便转过身来,瞧着贯云峰,见他方额大颡,相貌清俊,剑眉微蹙,眉尖微锁,便知他常有忧愁,双唇淡白,腰身略瘦,便知他身骨羸弱,这样清俊又苍白的模样,倒是很贴合诗才过人却备受打压的京城第一庶子的传闻。
只因男女有别,贯云峰不敢看顾初寒正脸,只微低头,瞧见她一袭撒花粉底金镶边罗裙遮住双腿,只余一双白玉缎素面绣鞋露在罗裙之外,甚显闺阁女子的矜贵之态。见她不说话,难闻芳音,又恐抬头看她,唐突了这小姐,贯云峰心中焦躁,忽转念一想:“是了,定是这小姐是官宦家的嫡女,嫌弃我庶出身份低微,怕与我说话,玷污了她的尊贵身份。”
贯云峰乃低头出言道:“在下一介庶出,岂敢与嫡小姐引为知己,是在下出言不逊,还请小姐切勿挂怀,在下这就离去,不扰小姐赏花之兴。”
顾初寒见贯云峰始终低头弯腰躬身行世族子弟的初见面礼,又听他这样耿介兀傲之语,乃忍笑道:“我并非你口中的嫡出小姐,我也只不过是一介庶女罢了。方才在此等待我那侍婢,趁闲赏花之时,无意之间听到了公子们的谈话。猜测贯云峰贯公子也在其中,心中有所触动,故而吟诗,不意能得贯公子青眼,实在是小女子有幸。”
贯云峰闻言心中诧异,心想,这位姑娘怎么会知道自己姓名,乃道:“姑娘认识在下?”
“当然不是。只是贯云峰三个字早已传遍闺阁。闺秀之中,又有谁人不知,贯云峰是京城第一庶子,第一诗才。”顾初寒道。
贯云峰大感惭愧,第一诗才,如何敢当,乃抬头看向顾初寒玉容道:“姑娘实在谬赞。”
“有实方才有名。庶出一向被人瞧不起,公子能以庶子身份获得韧草诗会的诗尊名号,想来绝非是浪得虚名。与那些靠嫡出身份而获得名利的嫡子们比起来,公子更令人佩服。”顾初寒道。
贯云峰听顾初寒言语道理分明,这样不在意嫡庶之分的话语实在是如琼浆玉露,比身边这群狐朋狗友整日怨天尤人恨自己不生在嫡夫人肚子里的庸懦之言好听百倍。
贯云峰乃自谦道:“姑娘说的颇有道理,但我朝庶不压嫡,第一诗才的名号于在下而言,只是空有罢了。岂能助在下一展抱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