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寝室的大通铺上,把身上被扯破的衣服脱掉,从旁边拿过一件睡裙一样的衣服套在了身上。
艾莲达来到诺尔德克斯特,已经过了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来,她的小腹已经愈发明显地凸起,而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事实,那就是,她怀孕了。
怀的是谁的,自然不得而知,路上被无数诺尔德人羞辱的她,想要找到孩子的父亲并不可能。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样呢?诺尔德人并没有父母的概念。她所能做的,无非就是控诉对方然后被一把推开。
更何况,她此刻,仍是一个物品,或者说,一个残次品。
在被发现怀孕之后,会馆的嬷嬷直接把她送到了后院,原本她以为是要让她做些洗衣做饭之类的活计,但是没想到,等待她的是更痛苦的一天又一天。
因为不能侍奉那些来到这里的贵人,她的伙食比起以往差了许多,原本每天有肉,可现在,每天除了两个煮土豆,半个鸡蛋以外,什么都没有。而即使怀孕了,她也没法远离那样痛苦而耻辱的日子。每天都有囊中羞涩却想找女人败败火的诺尔德人或是本地人,冲着她这样小孕妇的低身价而来到后院,让她再度受辱。
实际上,她现在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屈辱了,她只想活着,活到把孩子生出来,活到她不能再用这种方式维持生计。
未来怎么样?重要么?
活下来就可以了吧。
她换好了衣服,拿过旁边的破布擦了擦粘液,无力地躺回到铺上。外面传来了那个熟悉的脚步声,那个还算轻盈的脚步声,通常那个脚步声带来的,是新的“客人”。
门打开,一如既往地,嬷嬷走了进来。她看着躺在那里的艾莲达,露出一副多少有些悲戚的表情“姑娘,今天没有了,你可以歇一歇了。”
她看着嬷嬷,看着那略带半分无奈的表情,坐了起来“真的,没有了?”
“嗯,我这次来,是想和你聊聊你将来的事,”嬷嬷笑着坐在她的身边“我们这不养闲人,这规矩你也知道,为了让你吃喝还算好过,只能让你接客,这点,你不恨我吧。”
艾莲达摇摇头,像是个木人一般机械地说出那个答案“不恨。”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我家里人也是南边来到这边讨生活的,你这个情况啊,我也能理解,”嬷嬷站起身,在房间里踱着步“孩子就先留下吧,到时候也能有个念想,等你孩子生下来,我帮你找个人家收养了,你这边啊,继续在我这做,等你年龄大了,就留下来做些洒扫照看的事,你看行么?”
艾莲达无力地点点头“好。。。”
“好好好,你答应就好,这样,你先歇着,今天也没有其他安排了,你就好好休息,”嬷嬷笑着站起身,走到门口“别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好好休息啊。”
看着嬷嬷离开了房间,她的思绪又陷入了一片混沌。
未来被安排好了,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平平无奇的一天。这就是她想要的日子?
她心中有一个声音,低语着。
没错,是的,这就是我想要的日子。
她看着窗框边的积雪,看着外面冬季灰白色的天空,她的生命,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结束了。她变成了一个单纯的普通的动物,一个只是追求着活下来的动物。除了活下来以外,她还有哪怕一点其他追求么?
似乎是没有了。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不,是只要活着,希望已经无关紧要了。
她躺回到铺上,昨夜的折磨让她此时困倦无比,双眼已经多少有些睁不开的意思,她闭上了眼。
等到再睁开眼时,边上的座钟的指针已经重合,到了正午时分,再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把她的午饭送过来,一如既往,千篇一律的午饭。
就如意料之中一般,大门打开,一个青年端着一盘一碗走了进来。他是嬷嬷的侄子,来这里做工的原因,无非是因为家里总要给他找点活儿干。最后,就还是决定让他来他姑姑开的这所会馆,看看能不能和一些来访的贵人们搭上关系。
“姑娘,我今天给你多要了一点肉,”那个青年凑到她面前,把盘子和碗放了下来“你多吃点,毕竟孩子更重要一些。”
她点点头,剥起盘子里土豆的皮,她纤细的手指如今剥起土豆皮来已经是越来越熟练。无论她在哪,是什么,她都如以往一样,忍受不了土豆皮带着的那股子土腥味儿。
青年四处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哎,刚刚是不是姑姑来过了?”
艾莲达点点头。
“她。。。是不是跟你说什么将来的事情了。。。”
艾莲达又点点头。
“姑娘,你听我一句,”青年四处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姑姑实际上就是骗你,让你不想逃跑之类的,等你生了孩子之后,孩子会被卖给贩奴行的人,你因为生过孩子,会被送到那种。。。那种。。。”
“送到哪?”艾莲达吃了一口盐水煮土豆,她对青年说的话并非毫无兴趣,但是相信谁,不相信谁,实际上对她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她只是想活着而已,再差,能死么?
“送到那种,日日夜夜都被。。。那个的地方,”青年叹了口气“那种地方很便宜,一般会馆里避孕没做好的都会被送到那边。。。”
“那又怎样,终究不还是活下来了。”
“你可别这么说,那地方,”青年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忽地变得警觉起来“天天往外运尸体呢!”
听到这话,艾莲达多少有些慌了神。她虽然觉得人生的结局和过程已经被写定,但是这样的结局,毫无疑问并不是她所期盼的那种。被不分白昼黑夜的折磨直到死去,连给诺尔德人劳军都不如的结局,她不想要。可是她不想,又能怎样呢?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她的语气不知为何起了些许波澜,语速也多少快了那么一点。
青年看到她眼神中比起之前那潭死水,仿佛多出了什么东西,于是身体前倾,在她耳边低语道“要不,我带你跑吧。。。”
他双眼看着面前小腹隆起的女孩,而女孩也双眼茫然地看着他,过了半晌,她才算开口。
“怎么逃?往哪逃?逃了之后,怎么活。。。”
“我爹在沃菲尔德克斯特开了个酒馆,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在我家做工,”青年热切地看着面前这个姑娘,她和其他那些女孩不一样,她没有半点沾染那种谄媚式的妖艳的机会,虽然肚子里是她曾被人粗暴对待过的证明,但是她的眼神中,却有一种颓丧,一种接受了一切却不完全妥协的颓丧。这点燃了青年心中的某种东西,某种,想要“拯救”的情感。
“相信我,我会安排好的,”青年拍了拍她的肩“这样,我这就去和姑姑说带你去医馆,到时候我们顺路就去大门前找个出城的马车,坐着马车直奔沃菲尔德克斯特,你看行不行?”
艾莲达微微点头,没说话,只是继续吃着土豆和鸡蛋。
她看着青年跑了出去,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要救她的呢?她不知道。她知道的是,留在这里可能会死,而青年没有骗自己的理由。
他把她顺利的带了出来。
方式也很简单,艾莲达假装刎颈自杀,而青年装出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用一卷备好的绷带把脖子缠上,顺便遮住后颈的十字花,然后用几件差不多还算能保暖的衣服包着她直接跑出去,叫随便某个人跟姑姑说一声。
的确,没有多少人阻挡两人,他们一路跑到了城门口的一个巷子里,艾莲达换了套衣服,随后找了一辆要出城的货车,给车夫塞了半个金板儿,直接坐到了货舱里。
两人运气还算不错,这是今冬最后一批送往沃菲尔德克斯特方向的皮货,货舱里是一打一打的熊皮、鹿皮、羊皮还有牦牛毛,车夫还在半敞开的车厢里支了个小炭炉给两人。如果运气好的话,可能一天半,就能到沃菲尔德克斯特。
突如其来的希望,让艾莲达产生了些许再次看到光明的感觉。她从这世界上最为优渥的环境中跌落,掉进了黑暗之中,而已经想要就这样在黑暗中生活的她,此时此刻又看见了光芒。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坐着朝南的马车行进着。深冬午后的太阳,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无力,照在身上,虽然不如炭火那样温暖,但却仍能然人感到些许的生命气息。
艾莲达望着外面,她很难想象自己从被抓到,再到逃出来,实际上只过了三个月不到。在这地狱般的三个月中,她尝到了原本她根本想象不到的,此生会遭受的痛苦。而此时此刻,要离开诺尔德克斯特,她觉得是如此的不真实,仿佛离开是一场梦境,睁开眼,就会发现自己实际上被壮汉包围着,身上是满是污渍的睡裙。
她将手伸向炭炉,在烧红的炭火上方,炙烤着自己这双并没有发生多大改变的手,那种灼热的疼痛格外地真实,自己可能,的确离开了诺尔德克斯特。
那里,对人来说,可能的确是一个民风淳朴,生活不必考虑太多的地方。但是她在那里,从来也不被当做过人,她是货物,是伊图提索,是被烙上烙印然后在各处买卖的东西,无论什么样的繁荣和快乐,都不属于她,就像牛马不会因丰收而欢欣雀跃一般。
似乎是有些受不了这沉默的气氛,青年从包里掏出了几块肉干,在火上烤起来,然后看着艾莲达“你看起来有些精神了。”
“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