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六州歌头·长淮望断》张孝祥〔宋代〕
……
白复从鬼门关走过一圈,身体略微恢复,就被兵士们转送到了另外一处牢狱。
白复被蒙住头眼,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囚车走了两三日,才到目的地。这里地势偏高,应该是在长安郊外的某处山中。
这处牢狱没有严刑拷打,牢房设施,食宿条件都比长安城中好了许多。比较奇怪的是:这里的狱卒都是哑巴和聋子,每日送完饭就离开。如此情形,不知平日关押何许要犯?
自从杨亦蝉走后,再无人问津。救援一事石沉大海,仿佛这世上从未有过白复此人……
数月后,白复身体渐渐康复,慢慢心死,不再奢望脱困出狱。
这之前,白复靠着复仇之心唤起求生之欲。拘禁数月后,复仇之心渐消,烦躁之心渐起。又过数月,躁心渐消,杀心再起……如此几番折腾,白复内心渐渐归于平静。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
时间,将白复的喜怒哀乐、**幻想逐一抹掉。所有的情绪和杂念都像沙漏里的沙子,一颗一颗从心斛漏下,直至一粒不剩……
入狱之前的岁月,每日一睁眼,就是忙不完的事情:打坐吐纳、练拳舞剑、习字作画、诵读诗书、弘文馆里还有一堆功课和杂务。最心烦的是,京师官场日日夜夜、推脱不掉的交际应酬……时间难以分配,总不够用。
坐牢,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最难打发的也是时间。
白天,就盼着天黑好入睡;到了晚上,秉烛又倦夜长。
数月后,白复终于找到一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背诵。无论是诗词歌赋、儒释道经典,亦或者药方医书、武功秘籍。想到什么,就诵读什么,记不清了就换一个。
“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
老聃此语,如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白复言下大悟,醍醐灌顶。
一杯水,只要静置在茶台,不去管它,慢慢地浑浊下沉,杯水澄清。
安住清静无为,火候到时,自然生发。
《老子》作为道门经典,白复对从小便能倒背如流。入弘文馆后,在徐太傅等当世大儒的指点下,白复再次下功夫钻研,更觉此著,处处充满哲理智慧,学到不少为人处世之道。
此时深牢大狱,不带任何功利目的,一遍一遍重温经典,细细品味、慢慢咀嚼,只觉字字珠玑,句句耕心,与昔日所悟竟大不相同。
“柔胜刚,弱胜强”;“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老子是把天下势和力揣摩得最为深透的智者。白复怀疑老子本人一定武功盖绝天下,超凡入胜。
“大方无隅、大音稀声、大象无形”这类描述,过去一直似懂非懂,现在豁然开朗。
“致虚极,守静笃”,
心中无物为虚,念头不起为静。“虚极”这种闭关苦修也很难达到的太虚境界,白复在牢狱中竟然轻易突破。
青城玄门心法本就是道家功夫,一旦唯道集虚,就会虚室生白。
“心虚寂,犹如空舍宅”。不仅道门功夫有所突破,白复甚至还体悟到佛家‘空’的真谛。
“虚极”亦是佛门的“空空”,以空舍空,是名空空,连空的本性也空掉。白复空空荡荡,好不舒服,自然而然,渐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