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鱼凫抬着头见门前的匾额上写着苏府两个泼墨大字,字刚硬流畅,方正不阿。
听说牌匾上的字是先帝时期的书法大家周子发所写。鱼凫对书法不了解,但看着如此端正大气的字也觉得大家手笔的好,震着人心。她在门前立了一炷香,在想自己是否要去敲门,虽说在想但其实脑袋里也早已一片空白,她已无路可走,只能来此处博弈投险一番。即便她早已下了决心,但仍旧愿意到了门前自己独自立在那里,她不知道这些犹豫是给谁看的,仿若成了自己的习性,如老僧们的晨钟暮鼓,到了此时此刻自己的身子就不自觉的成了如此。
鱼凫想起自己的父亲教她,行事所思多想,谋定而后动。她现在还依然清清楚楚记得父亲教导她时。她立在父亲面前,眼睛却瞧着父亲身后庭院里的那一簇簇牡丹,开得炫目,红得灼眼。此后她再看过的红,只有人的血能比,红到发紫,去摸,那红紫的血都染在了指上,手上,这一生便洗不干净了。每日起身,吃食,装扮,盥洗都能闻到手上人血的腥味,浓厚的味道如同干涸了的池中的死鱼,被曝晒三日,再暴雨三日后的腥臭。
鱼凫讨厌这个臭味,更讨厌因饥饿而不得不去吃那条死鱼的自己。
她走到苏府的门下,抬着臂,卷着腕,抓着鎏金兽头的铁环,用着自己的力气去拍,拍得整个清晨的天地里都响着她的闹。
门房开了门,见了鱼凫一身的袅袅却未见车、轿、下人。不知该如何称呼,怕叫错了,坏了礼。
鱼凫仰着头便说,对你们家的苏大姑娘说,昨夜林府一面之缘的恩人来拜她了。
门房便愣在那里了,又看了看四周,清晨的街人还都未起,这么早便来,还说得这样无礼,怕不是遇到疯子?但见眼前的这个女子除了言语嚣张外,便是大家女子的气,便犹豫了起来。
鱼凫见门房未动,便丢了银子给他,依然仰着头说,苏家钱财万贯,却仍然贪婪不够。
门房是苏家的老人,知道苏家有人拜见,必不能收取钱财,败德、败信。这钱门房便是不敢动,仍旧还给鱼凫,言语道,请问姑娘姓氏名谁或是否有帖子,我好方便递交。
鱼凫见门房还了银子,也毫不客气地收了回来,便说,你只是去言,昨夜她在林府遇险,恩人今日来了便可,你们家的苏大姑娘心里自然就知了。
门房执拗不过,便行着礼说,姑娘稍等,我去禀告。
倾心昨日几近午夜才回了宅子,月娘仍等在正堂,见倾心回来才放了心,跟她言语了,秦国公家眷的病,请了相熟的大夫看了几次,但病似乎仍旧好不得,因家里的变故,气血急升,攻了心胸,以前的那些药方都失了效,今日只能勉强饮了些许的茶食。
月娘怕秦国公的家眷活不得长久,若是死在了苏府,连丧葬的礼仪都办不得,人活得不易,若是死都不得尊荣,这一生便只有唏嘘了。
倾心去了后宅,见灯火还未熄,听着里面的咳嗽声依旧断断续续地响着,仿若那些咳才是那女子的命,若是咳停了,或许连她的命也就未有了。
倾心让临渊先去睡,她便敲响了门,等着女子的应,让她要进去见她。
屋里那女子支着身子坐在床上,那男孩未去他处休息,只是趴在他母亲床边,熬不住夜的长,自己睡了过去。女子一边抚摸着男孩的头、男孩的脸,一边用力压着自己的咳怕惊了男孩的梦,再醒来发现自己仍旧在这个屋子里,自己的生母仍旧病的严重,自己在这个尘世里仍旧不知该去往何处。
倾心便也只能压着自己的声去言语她的担忧,话到了嘴边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问人生死是最难的事。她回头看看站着的月娘,月娘知了她的难,便是自己来问,若是有了意外不妥,也好有个回旋。
月娘便替倾心张了嘴,夫人,倘若有个不幸,我们该如何做?
那女子未曾应月娘的问,只是在那里自言自语,我这个孩子苦,生下来的时候,便短了气,常常需要人在周围彻夜照顾,别人不放心,我便自己照顾了几个月。气不短了,便被正房收了过去养,与我一年见不得几次面。等他大了,才知道生母、养母的区别,会常常从正房养母那里跑来见我,见多了,便被正房养母约束,不得常来。正房说我夺了夫婿的疼爱,一个人独占了多年,让她多年仿若守了活寡。她便是也要夺我子对我的爱,让我感受感受相同的痛。我知道正房养母并不是对郁儿不好,甚至要比我更爱一些。毕竟亲手亲口把郁儿养大的仍旧是正房。以前似乎有互相的恨,她恨我夺夫婿的爱,我恨她夺亲子的爱。如今到了此时,仿若这些恨,这些仇都没了,想来她为了郁儿也是尽心尽力,而我做的却远远没有她多。去年从秦州回京养病,郁儿知了便也要跟来,我知道若不是正房放行,郁儿也不会来,有些仇来的无缘无故,便似乎去的也有些无缘无故。女子似乎就是太容易侵占一个人的全部了,连恨都是只要生成了一丝都要把这恨养的满身满肚,安下心仔细去想其实那些仇恨也并未有那么大。若是,你们护送郁儿去秦州,见到了他正房养母,便帮我说一说我的歉意跟我的谢意。我年轻的时候太得意,拦着老爷不去她的房,是我的不对。谢谢她把郁儿教得这么好,身上未有了我的骄横小气。我知我的身子,好不了,这两天连精气神都提不起来,即便万幸能好,也需多月的养,我能耗,郁儿耗不了。他需要尽快到他父亲的身边。我若是真死去了,入不了他们家的宗祠,还得麻烦苏大姑娘把我的尸首,送回家乡。若是连尸首都无缘家乡了,那便让苏大姑娘方便行事吧。
倾心听了女子的话,只是叹,生死大事,明明是人最愿意求得的事情,但最后却只能让自己发觉自身的无力,生死都由着天自顾自怜地怜悯着世人。
倾心应着女子的事,承诺尽可能的安排人送公子回去。女子感谢地点着头,便仍旧摸着男孩。
倾心出房前去看那孩子,她突然觉得仿若那是自己,她再去看那女子仿若她成了自己的母亲。她心里怕了起来,想起自己的母亲,她如今想她、念她,她人生第一次这么强烈的想要去见自己的母亲,如果现在母亲死去了,她连那个男孩都不如,她连在母亲身边送终都不行。
玲珑在给倾心换衣服,昨日的衣服都脏乱了,便是仍旧换了一套的新。昨日夜里写信给了父母,待玲珑回来了,确定事情都妥当了才躺下身子睡了过去。
夜里做了梦,梦到自己看到了一只鹰向自己扑来,她躲不开,被鹰啄破了面。
她跟玲珑说这个梦,玲珑劝慰她说,阿姐啊,你就是昨日惊心动魄太多次啦,安心啦,还记得我们在灵隐寺的祈求吗?佛祖佑你千世万世啦。
倾心笑着说,就你会说话,若是佛祖真佑我,那还让我遭罪如此。
玲珑一边收拾一边说,万一佛祖是想告诉你,你看吧,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是会顺顺利利的!
倾心忍不出笑出了声,对着玲珑说,就你最会说,让你这么说,若是不顺利了,岂不是可以说,佛祖的佑护早就生效了,若是没有佑护会更惨。
玲珑用手挥着说,说什么呢!阿姐!没有什么不顺利,没有什么更惨。只有顺顺利利,大富大贵。
倾心拗不过她便说,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门房不方便进后宅,就叫着小丫鬟把玲珑叫了出去言语了,有人要见大姑娘的面。玲珑不知昨天林府的具体的事,便回了屋,只是完完全全的把门房的话重复了一遍跟倾心说。
倾心听了,心里叹了一口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次来了京城连口气都快喘不上来了。便让玲珑传话给了门房,请前来拜的女子进来在正堂稍后。玲珑传完话,便好奇的问倾心,是谁,竟然自称为阿姐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