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北峰耷拉着眼皮,奋力从眼缝里打探姬凌生的来历,仿佛在眺望远景,眯眼能看清些。说来好笑,尽管他迫害得姬家家破人亡,却对眼前这个姬家独后没有丝毫印象,压根就不认识他。
姬凌生也不认得他,不过老者先前两句牢骚一经出口,他晦暗身份就瞬息间明朗无疑了,只是姬凌生没想到皇室老祖竟然还活着,父亲当年坦言已经报得血仇,且是花了姬家两代地秘境的代价,谁能知道,仇敌居然无虞地活在皇宫之中。
他盯着老者踩着的陈旧阵图,怔怔出神,揣测是那座阵法的缘故,却不敢笃定,因为令修士起死回生的阵图,于他这个研习此道的人来说,实在匪夷所思,甚至能否做到复活凡人都有待商榷,那岳北峰如何能苟活下来?
唯一解释就是当年他没死透,然后借助阵图藏匿幸存下来。
姬凌生思索的几息间,岳北峰那张老树皮般贴在颧骨上的脸往中间缩着,像个干枣或核桃,他如临大敌的问道:“你是何人?”
这句话将姬凌生惊得完全清醒,那种恍然如梦的错觉逐渐淡去,再遇昔日的仇家,他一时间难以弄清自己作何感想,倘若敌人未死,那姬家搭进去的两条人命又是图什么?
岳北峰见对方麻木不理,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微微有些愠怒,倒没敢轻启战端,枣大的喉结动了两下,端出镇定自若的神态,慢条斯理说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我有个玄孙也跟你一般年纪,同是地秘境,名叫岳紫茗,你俩兴许认得。”
岳紫茗的名讳在南地自然无人不晓,岳北峰此时搬出来借威,表示他们那边有两个地秘境,提醒姬凌生不要妄动。
姬凌生像是没听到他说话,神色如常,岳紫茗的确切实力他不清楚,不过就算她来了,最多不过以一敌二罢了,绝无放手的可能。岳北峰屏息等着姬凌生的答复,他如今地秘二极,对上地秘三极的姬凌生显然没有胜算,纵然不喜那个言行无忌的玄孙女,但他早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举凡能言语上平和解决的,何必付诸武力。
等了几个眨眼,岳北峰忽地见到姬凌生满脸悲戚,没来得及弄懂怎么一回事,突然感觉双肩猛地一沉,两腿仿佛筛糠似的颤栗不止,周遭天地骤然黑了下来,抬头望去,只见泰山压顶而来,黑色山岳展露着巍峨雄姿,快若落石似的跌坠,岳北峰惊恐发现自己逃离不得,躯壳似乎被钉死在原地,丝毫不得动弹。
眼看着太岳逼近,岳北峰再顾不得不露强也不示弱的作态,曲着双膝,求诉着让姬凌生放过他。姬凌生神色漠然,太岳一闪而逝,岳北峰连往阵图里窜逃的机会都找不到,顷刻间就被砸成了肉沫,至此,大罗神仙也救不
活他了。
城内百姓望着天色忽明忽暗,刹那间划过一座庞然大物,有眼尖的看出是座巨山,这些经历过围城岁月的百姓,真真切切见过了大世面,这点异象纵然稀奇,却伤害不及到人命,有惊无险都称不上,所以这会儿城里各家客栈,纷纷谈论起了这桩罕事,嚷闹声散溢出来,跟寂静无声的思岳皇宫显得格格不入。
姬凌生站在社稷坛的残垣断壁上,明明大仇得报仇敌丧命,他心间却升不起丝毫喜悦,反倒空落落地不能着地,他扭头望向城南,再看不到那座古朴不起眼的大宅子,再听不到那扇虚掩的朱漆大门,如今的思岳城未必知晓曾有过姬家,这地方仿佛彻彻底底没了姬家人的痕迹,消隐了所有关乎姬家的消息。
儿时无比艳羡的地秘境,问鼎南地的实力境界,如今得到了,却好想退回。
怅怀难付之际,一条人影鬼魅般欺身到他背后,姬凌生轻巧避开,顺带弹开几根尾随而至的银针,他额头的天眼印记微微发烫,将方圆十里的动静洞若观火,他斜着眼梢扫了眼远处站定的岳紫茗,感到无比乏累,低声道:“你要替你老祖报仇?”
岳紫茗神色冰冷,根本不在乎岳北峰的死活,冷漠道:“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充其量一个凭靠旁门左道福生的累赘,他那缕残魂终生到不了更高境界,犹如鸡肋,还妄想对我指手画脚,你替我杀了他,我还得好好谢谢你。”
姬凌生没料到她会说这么多话,却也察觉到她的微小变化,以前的她,大概会冷笑着说出这番话,现在倒也说,只不更显得没有人情味了,似乎世间再没有让她上心的东西。斟酌了下,姬凌生轻声道:“你走吧,现在的你不是我对手,当年你给过我一次机会,我也放你一次。”
岳紫茗依旧面若冰霜,无论生死都不得让她眉头动一下,她并不怀疑姬凌生话语里的真伪,她自己也是地秘二极,即便自信能对付岳北峰,却不会是地秘三极的对手,但此时做出退让,对她日后的修炼十分不利,修行中人忌讳心头留下魔障,凡人亦有心劫,但不必去万分提防,修士则不同,但凡留下一星半点的业障,都足以在修途上竖起天堑鸿沟。
姬凌生微微愣神后,看穿了她的心思,准备转身离去,这样各不阻碍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