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妘。”
“段越。”
卓展几人收起满眼的慌乱,赶忙恭敬作揖,面对这位至高无上的亲王,礼数肯定是不能少的。
麒王那颗高昂的头颅虽未有半丝倾斜,但嘴上还是很客气,淡笑着道:“在下含征井,当今黄帝十七弟,闻得几位屡次救依依于水火,心怀感念,特邀相叙。”
这个名字一说出口,壮子立马憋不住了,“吭哧”笑了出来,夹杂着憋出来的猪声。
“听到没有,这帅哥叫含正经……”壮子凑近段飞耳畔,轻声说道,却被段飞用膝盖猛顶了一下,旁边的卓展也投来警告的目光,云婴更是惊得脸色煞白,求救地看向姚依依。
即便壮子的声音再小,屋子就这么大,所有人还是听到了,包括门口守着的金靴侍卫。
麒王含征井的脸“刷”地黑了,他眼睛慢慢睁大,难以置信地望向壮子,鼻翼微煽,难以抑制地喘着粗气。
一直以来,他含征井作为先黄帝含枢纽最得意的皇子,从来都是以智勇双全、卓尔不群的形象示人,从小到大就是在众星捧月中长大的,从未有人说过他半点不好,抑或是逆了他的意。
即便是后来皇姐含凰英谋政篡权,大开杀戒,戕害皇嗣,也并未对他含征井出手,甚至连狠硬一点的话都没对他说过。究其原因,多年的姐弟情肯定是占了大头,但也一定有惜才爱将的因素,毕竟,作为腹背受敌且刚掌权不久的女帝,以后肯定是要为自己的江山社稷织罗羽翼的,他含征井就是第一人选。
但就在刚刚,那个一脸横肉的外邦胖子竟对他的名字说三道四,这让一向高高在上的他如何能忍?若非他们是姚依依的朋友,且救过姚依依的性命,他恨不得当下就把这胖子下了大狱。
不过他是高高在上的麒王,怎能与一个粗鄙竖子一般见识?思忖片刻,虽然眸底的愠色未散,但含征井已经敛起了心中的杀意,挤出一丝看似自然的微笑,正色解释道:“我想乐正公子可能所有误会,鄙名含征井,并非含正经,征服的征,水井的井。”
虽然明知很不礼貌,但壮子实在忍不住了,雨点般的唾沫星子散射喷出,爆笑起来却又骤然收敛,憋得浑身的肥肉都颤抖起来:“这个井字用得真好,横竖都是……二!”
“壮,不得无礼!”卓展怒斥道。但他心里其实是同意壮子这番吐槽的,不知是出于刚刚赤妘对含征井外貌的赞叹,还是自己也有一颗狭隘善妒的心。
段飞也突然觉得莫名的爽快,但还是象征性地拧了壮子胳膊一把,示意他收敛点儿。
含征井虽然不知道这“二”在他们这几个外邦人的理解中是什么意思,但从他们的神态表情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反正肯定不是褒义。
一向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的他实在忍无可忍了,剑眉微挑,星眸结冰,不客气道:“不知乐正公子可曾认书识字,这井字乃是先皇赐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下,莫非桑农。农事之大,大于天崩,农事之兴,起于灌溉。王治之下的万亩农田,都依靠这正中的井田滋润、存续、抗天命。征服了井田,就是征服了天下。父王赐名是意欲让本王有吞吐八荒之志,其实尔等乡野游侠所能参透的!”
壮子虽然语文学的不咋地,但为了迎战高考,也是大大小小的文言文没少背,一听到这麒王殿下讽刺自己不识字,立马来了脾气,登时就杠起来了:“麒王殿下,云扬刚刚所说之话确实欠考虑,若有冒犯,云扬跟你道歉。但你话里话外嘲讽云扬是大字不识的乡野游侠,云扬就不能认同了。燕雀虽不知鸿鹄之志,但鸿鹄也没必要揭燕雀之短,否则,这鸿鹄和燕雀,还有什么分别?而且,呵呵,征服井田,就是征服天下,可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呢?呵呵,呵呵呵呵……”
“你……”麒王含征井一时间哑口无言。
壮子虽然刚刚的行为过于鲁莽,但认真起来的这番话却说得很艺术,不带脏字,没有攻击性,却恰到好处地暗怼了含征井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弱点,还有意无意地展露了一下语文功底,暗示自己不仅认字,并且会的很多。又适时地搬出了能压他的那位女帝,让他再不能回嘴,真是一箭三雕。看来小时候看了那么多次他妈怼人,没白学。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一个赛一个的精,含征井更是如此,所以当然听出了壮子这番话的深意。此时那张俊脸是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叫人把壮子拖出去杖责一顿。但他却不能,甚至连生气都不能再表现出来,因为一旦那样,便着了壮子的道了,证明他含征井确实是壮子口中那种与燕雀为伍的鸿鹄了。
不过,既然之前的态度已经那般硬朗,此番便不可又委曲求全,否则太掉价了,他含征井身为中山的亲王,是断断拉不下这个面子的。不过,他又不能再继续咄咄逼人,但究竟该怎么做,让他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正为难之时,一个甜美的声音响起,恰到好处地给了他一个台阶。
“哦,我想乐正公子大概是误会了,井哥哥身为亲王,宵衣旰食,日理万机,平日里就是个极其严肃、不苟言笑的人,一时间不知是乐正公子在开玩笑,言辞犀利了些,还请莫怪。”
“依依所言正是,乐正公子,是本王误会了。”含征井温言道,双眸又恢复了清澈明亮。
他虽未看姚依依一眼,却发自内心感激她刚才的出言相救,不愧是他含征井即将过门的妻子,冰雪聪明、温婉大气、善解人意,与眼前这两个黄毛丫头先比,简直是天上的凤凰和地上的野鸡。
壮子也识趣,本来就是他失礼在先,便不欲再行纠缠,拱手豪气道:“云扬冲撞了殿下,莫怪!有道是不打不相识,今后,咱们也算哥们儿了。”
壮子这关系攀得着实有些生硬,惹得一旁的卓展和段飞看的尴尬,纷纷咧嘴,表情一个比一个僵硬。
“哥们儿”这个词吓了含征井一跳,他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见到脸皮这么厚的人。不过他堂堂亲王不跟匹夫见识,尴尬地点头笑笑,便将目光移到了最边上的云婴:“这位是依依的表兄吧,刚刚听依依说起你的这番经历,本王甚是震撼,云婴兄,不知今后你有何打算?如若不嫌弃,大可来本王府上做事。”
“哦,多谢麒王殿下美意,云婴……”
“……”
麒王和云婴倒是一见如故,攀谈起来没完没了,干脆把卓展他们几个晾在了一边,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不过无所谓,他们也不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就是卓展有些心急,想找个机会跟他说说白冥教的事,却一直插不上嘴,而这个含征井,也一直没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不多时,丫鬟来传,说宫宴已准备妥当,国主邀请麒王殿下、姚依依、以及姚依依的朋友前往玉馔堂赴宴。
卓展他们刚大吃一顿,实在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不过都到这了,也不好推辞,只能装作备受荣幸地应了下来。
麒王也很是高兴,立刻吩咐丫鬟带卓展他们去沐浴更衣。
这可惊掉了一众人的眼睛。
他们去的地方也不少了,参加的宫宴也有几次了,就是堂堂一方人帝也没讲究到要赴宴宾客来之前沐浴更衣。他们虽然在椿树林露宿了一夜,但身上并没有明显的汗臭味,穿的衣服也都崭新洁净、舒适得体,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如果这都能让含征井觉得脏,那只能说明这个天之骄子还真的是……忒讲究。
在人家地界上,就得按人家规矩来,众人无奈,虽一万个不愿意,还是乖乖跟着丫鬟下去更衣沐浴了。
出了院子,壮子回头瞅了瞅,哑声道:“我说,我怎么总感觉这个麒王绝非善类呢。”
“他是个好人,这点,毋庸置疑。”卓展平静道。
“不过这老小子也太能装腔作势了吧,跟他相处,啧啧,真麻烦了,怪不得姚……”说到这里,段飞登时闭了嘴,瞅了眼一脸天然呆的赤妘,还好还好,后半句“姚依依移情别恋”没说出口。
不过随即,卓展就接茬说了下去:“怪不得衣服是绿的,太龟毛。”
段飞深吸一口气,不认识似地看向卓展。
看来,赤妘夸赞麒王那句话是真的在卓展心里留下阴影了。
啧啧,男人一旦嫉妒起来可比女人可怕多了,他这个兄弟,果然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