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愤怒的姬无忌便挥袖扬长而去,跨过姬臼树干般粗壮的双腿,没有一丝留恋。
不多时,王城府衙的令使便慌慌张张地赶来了。
姬府大公子丢了命,这可是桑榆国仅次于国主驾崩的大事,令使大人即便再忙,也丝毫不敢耽搁懈怠。
老头儿跑得呼哧带喘,满头大汗,深蓝色的衣衫已被汗水湿透大半。对于这个从未谋过面的姬家大郎,他可是比那个所谓的父亲要上心多了。
尸体勘验的结果跟卓展他们推断的相差无几,确实是中毒而亡。毒源也找到了,正是桌上的那碟银丝饼的榛泥馅料。
可姬府上下,主家、客家的早饭都有这道银丝饼,令使对其他人没吃完的银丝饼进行查验,却并未发现有任何毒理迹象。
从魇城花大价钱挖来的那位了不得的大庖娘被抓起来了,以姬无忌的手段,当然是重刑加身,皮开肉绽,那双能拉出比蛛丝还细的银丝的巧手,当然也废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庖娘还是坚称并非自己下毒。她几次昏死过去,又几次被冰水泼醒,醒来的第一句话还是“我没下毒”。即便姬无忌手下那些恶鬼喽啰的手段再高,也无法获得更多有用的信息了。因为就算天神也没办法从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人口中套出更多阴谋,更何况,那种姬无忌想象中的阴谋,可不是一个单纯的厨娘能随口编出来的。
而且,早上庖屋有太多下人进进出出,虽然都抓起来单独审问了,可是还是没有问出一星半点儿有用的信息,这件事情,也就突然没了眉目。
飞来横祸打乱了一天的计划,也破坏了一天的好心情。
姬无忌虽不悲戚,却很头疼。
因为“钝刀”最好用的刀折了,暂时还无法找到更好的替代品。姬婴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姬轲还没到能用的时候,“钝刀”若想像从前那般锐不可挡,恐怕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了。
不过生活还得继续,命运从来不会仁慈。
原定于今天中午出发、由姬臼亲自带队去永城的灭门行动,只能暂时交给鸣鸿了。
永城的啬正,管粮的芝麻小官,不是什么大户,家里自然也不会有太多人。若不是他得罪了姬无忌的好友曹将军,姬无忌都懒得理会这种无名小卒。虽然派出了“钝刀”,但也不必为此大动干戈。所以,他只让鸣鸿带上五把钝刀前去应付,依旧是夜半动手,没什么可操心的。
可令他不满的,是眼前正跪在自己前面、把头磕得如捣蒜的姬婴。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虽生得一副讨喜的好皮囊,能时不时给一些棘手的任务锦上添花,但除此之外,再无他用。
而且令姬无忌气恼的是,这个浪荡子居然为了七年前没死掉的一个小姑娘跟自己作对,挑战自己身为父亲的威严。这是姬臼和姬轲从来都不敢的。自己对于这个儿子的教育,实在太失败。不过,这也让他更加确信一件事,那就是凡是杀人灭口,就必须做得干净利落,留下隐患,便是贻害无穷,就好比今天这样。
虽然出于父亲的仁慈,姬无忌还是承诺饶那白玲儿一命,但前提是姬婴不能再插手此事。事成后,那白玲儿自会送入他姬婴的房内做美人。但这个令人怄火的不孝子竟不知敬畏不晓感恩,还昏头涨脑地坚持自己那一套歪理,说什么七年前已经夺走了玲儿的全部,这一次,不想让悲剧再重演云云。
姬无忌是真的怒了,勃然大怒。连那个被他视若珍宝的嵌宝铜香炉都被他打飞了出去,砸得姬婴额角鲜血直流。但这个废物儿子就是不开窍,坚持为永城啬正全家求情,即便姬无忌用死来要挟他,然而对面那张惹人厌的脸却还是丝毫不为所动。
姬无忌是什么人,桑榆国国主都得礼让三分的人物,咳嗽一声,桑榆国上下都得颤三颤,哪是一个不听话的儿子能轻易驳了颜面的?于是,姬无忌便任由这个该死的儿子一意孤行地去救玲儿的全家老小了,只不过他的钝刀是不长眼睛的,这就不能怪他这个做父亲的了。
姬婴决然走后,姬无忌无精打采地坐在被自己扔得有些凌乱的书房里,心情糟透了。眼看着一天之内就要折了两个儿子,换做谁,能高兴得起来呢?
看来得让喜伯泡一壶好茶了,消消火气。至于做茶饼的庖娘,也得重新找了。可现在铃兰晕着,要到哪儿去找那上等的厨娘呢
事情太多,他有些头疼。
刚走出姬无忌的书房,姬婴就被前面一个小小窄窄的背影给拦住了去路,那个让半死不活的他留在姬府的唯一希望。
“二哥,你真的要去吗?”姬轲缓缓回身,两个哭肿的眼睛满是红血丝。
姬婴愣住了,望着弟弟那张清澈如泉却无比悲伤的脸庞,如鲠在喉,半晌,才艰难地说出:“我一定要去。七年前,我已经负了她们姐妹一次了,这次,我若不出头去保护玲儿,连我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更何况在天上的珑儿?”
“可二哥,你若去了,就回不来了!我已经失去大哥了,我不想……”姬轲说着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落下来。
“轲儿,”姬婴白净的脸孔青得如生铁,却掷地有声地说道:“人活一世,若不能跟命运作抗争,那就得跟自己的内心做斗争。与其备受煎熬,不如放手一搏。二哥的心还没死,所以,二哥想试试。就算希望渺茫,可万一,赢了呢?如果赢不了,呵呵,即便是死,我也想死的踏实点。”
姬婴的嘴角微微向上,那是从未有过的舒心和坦然。
姬轲望着他从未见过笑容,不住地摇头,乌黑浓密的睫毛上全是晶莹的泪水:“你走了,那我呢?”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姬婴抬起眼帘,肃容说道:“轲儿,华国来的卓公子是江爷的人,我已安排好了,他们会带你走。别辜负二哥的这份心思,你,不应该留在这个魔窟。”
姬婴说完,便与姬轲擦肩而过,步伐坚定而决绝,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姬轲哑声嘶哭着,比一早姬臼死的时候看起来还要难受。他拆下了自己手腕上系着的那条编绳,奋力扔向了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
无声哭了半晌,姬轲猛然回头,清澈的眸子陡然凶厉起来,盯着书房那扇紧闭的厚重木门,滔天的怨愤喷薄欲出。
跟着令使大人了解了姬臼的死因后,卓展便拜托姚依依,从姬无忌手下那里打探到了庖娘和仆人们的口供,除了晕倒的铃兰没被问询,其余人的话卓展大略都心中有数了。
谢别姚依依后,几人再次回到了他们的小院,晚些时候,姬婴派自己的美人把江老的石刻送到了过来,交到卓展手上。
卓展很奇怪为何姬婴没亲自送来,明明都说好了的。但想到姬臼之死必对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能给自己想着石刻这件事已经很难得了,便没去追究,谢过美人后,便把这枚得之不易的开图石放进了怀兜。
突然安静下来,脑子里的想法便开始蠢蠢欲动了。几个人呆呆地围着石头桌坐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出了神。
过了好半天,还是壮子率先打破了僵局:“哎呦,我说祖宗们,倒是说句话啊,再不吭声真要憋死了!”
“说什么说啊,有什么好说的啊?姬臼大哥都死了,默哀一会儿不行吗?”段飞没好气地怼道。连续几天内,经历了这么多生死的他已经压抑到极点,现在任何一个小火星都能给他这桶大火药点燃。
壮子知道段飞内心烦闷,他自己也是一样,虽然很想怼回去,但想想还是算了,白了段飞一眼,便没再多说。
赤妘把惆怅的小脸放在平叠的双手上,哀声叹气道:“哎……昨天还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
“何止是昨天,就在凌晨,他还跟我们一起从闲城回来,还帮我在喜伯面前遮掩”刚说完没心情说话的段飞忍不住插嘴道。
“姬臼大哥虽手上沾了无数人的血,但总觉得他是个好人……”段越神情落寞,哀伤说道。
壮子也赶忙接茬:“谁说不是?到底是谁啊,这么怂,用下毒这种阴招杀了姬臼大哥,有能耐硬碰硬啊!”
“硬碰硬?肯定是打不过才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吧。哎……”段飞用双手使劲搓着脸,一声长长的叹息。
“对呀!”壮子猛一拍大腿,眼珠子快要瞪了出来:“段飞你可以啊,这案子被你破了啊!”
段飞一脸懵逼,拿开双手,满脸通红地看向壮子:“啥?”
赤妘和段越也赶忙坐直了,满怀期待却有些狐疑地望着壮子那张惊喜的脸。
壮子探过身子,煞有介事地说道:“凶手就是打不过姬臼大哥的人呐!”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