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的平原，有各种各样的植物旺盛地生长着。

有个佝偻的身影在草丛里行走着。

那是一个老人。

草很深，没入他的膝盖。

他的神情有些疲倦。

走了很长的路，每一个步伐，似乎都很沉重。

许久，他才停住了脚步，望着这里的草木，怔怔出神。

风，吹乱了他的白发，他脸的皱纹似乎更深刻了些。

他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就像一座雕像，在默默地注视着。

三天三夜。

他就这样看了整整三天三夜。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才刚刚落在他身。

他苦涩地摇了摇头，蹲下身子，在草丛里寻找着什么。

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半晌，他叹了口气，站起来准备离开。

但是刚刚转身，却看见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青年人。

老人的身体微微一怔。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与对方见面。

这里是九号驿站。

至少曾经是。

两年前，幽老怪抹平了这座小镇。

两年后，这里已经长满了野草。

“你来这里多久了？”老爷子问道。

“三天前。”辰风说道。

老爷子愣了下，随即颇为苦涩。

原来自己的徒弟，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

站在自己身后三天了，他竟是一丝都没有察觉。

“你为什么在躲着我？”辰风问道。

“我以为你不愿意再看到我。”老爷子叹然道。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个最小的徒弟。

从历史回来后，一切事情都变得不一样。

至少没有按照他所看到的结局。

他曾经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成了一个笑话。

他忽然没了勇气去见自己的徒弟。

——

平原的风，在猎猎地吹着。

刚刚入秋，天气有些凉。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老爷子心中愧疚，他想要开口。

可是辰风却先他一步。

“对不起，师父。”他说道。

老爷子怔了怔，随即苦涩地摇头道：“该道歉的，是我。”

“师父从来都没有做错什么，那天是我莽撞了，不该那样对师父说话。”辰风低声道，“师父和季阿公，是这个世界，除我父母外，最不会害我的人。”

老爷子默默地看着辰风。

心里五味杂陈。

“你那天的话，并没有错。”老爷子摇头，“或许真的是我自以为是了。”

“师父只是看到了那个结局，但我并不喜欢这个结局。”辰风说道。

老爷子看着辰风：“你知道了结局？”

辰风微微点头：“我老爹教我，要如何看见未来。”

“原来是他。”

老爷子叹了口气，他很清楚辰某人的能力，只是他无法看见辰某人的未来。

“曾经我以为天衍轮回玺才是拯救这个世界的唯一办法。”老爷子神色黯然道。

“不再是了。”

辰风笑了笑：“我已经封住了历史，那么这个世界就不需要以师父的性命作为代价去复原它。”

老爷子身体微微颤动着。

“你都知道了。”

他苦笑。

“我不想师父做出这样的牺牲，我希望师父能活下来，所以我努力去改变了这个结局。”辰风说道。

“我也没有料到你会改变既定的结局。”

老爷子目光颇为复杂地看着辰风，如今他也看不见辰风的未来了。

“但——为什么？我还是不太明白，天衍轮回玺如果是这种东西，季阿公为什么不知道？”辰风问道。

“我特意不告诉他的，我了解他的性格，他虽然恨我这个哥哥，但仍然会不顾一切地阻止我丢掉性命。”老爷子说道。

毕竟是亲兄弟，老爷子比所有人都了解他。

“师父为什么会认为它一定会有那个能力？”

“拨乱反正。”

老爷子说道。

“当初我若是能够早点知道黎和季的关系，我绝不会对黎有那些想法。尽管我愿意退出，可是他放不下，黎也放不下。我一直愧对于季，曾经迫切地希望能够让时光回溯，把一切事情都回归到正轨。”

这件事困扰了他几千年。

也一直困扰着黎道人和季浮生。

老爷子说道：“我是个神，仅次于颛顼帝的神，并不是我自夸，这几千年来，我的修为从来都不曾停滞，甚至不弱于共工——当然，没有你那样天赋异禀——

但我死后，这件东西，必然会变成一件神器，拥有我想要的能力。当初我赋予了它太多的情感，也就是拨乱反正，而这个能力，恰恰也能够拯救这个世界，扭转历史。”

在老爷子看见的未来中，他做出了牺牲，选择结束自己的性命，让那件东西成为了一件极为强大的神器，成为了天衍轮回玺。

神器，和灵器天差地别。

一个神所遗留的情感，比灵器不知强大多少倍！

这件神器可以改变历史，把不周山所造成的历史混乱，强行拨正。

但神器很难对共工这样的神起作用，所以必须先把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神给赶回去才行。

在那个结局中，老爷子选择与共工等所有的神同归于尽，他死后，所遗留的神器在不周山的帮助下，拥有了恢复历史乱流的能力。

死去的人，会复活，这个世界会重新回到历史被改变的那一刻，所有的历史进程，都会被转回到正轨。

而付出性命的，仅仅只是老爷子自己一人而已。

——

辰风默默地看着老爷子。

看着这个早就准备好牺牲自己保全这个世界的老人。

他敬重这个老人。

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预言未来，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结局，但无法看见具体的过程。

所以老爷子甚至都没预言到自己会被锁住历史，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现代的，更不知道那些事是怎么发生的。

他只看见的自己为了恢复这个世界的秩序，付出自己性命的结局。

并且选择默默地接受这个结局。

因为不周山的缘故，在那个预言里，无论是季阿公，还是黎道人，都没有办法记住这件事。

他们甚至都忘记了——

这个世界，还有一个神，名为“顾道人”。

老爷子为这个世界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可是也让这个世界遗忘了自己。

没人知道是他救了这个世界。

可他还是去做了。

老爷子并没有欺骗辰风。

也不能告诉辰风。

因为那个结局中，施展天衍轮回玺“拨乱反正”能力的人，是辰风。

——

辰风是不会看着师父付出性命的，也因此，在面对共工的时候，即便得到了不周山，辰风也没有让老爷子回来。

他不喜欢那个结局。

所以他要去改变结局。

于是他选择自己去杀掉共工。

他无非就是希望师父能活着。

“师父做出了牺牲，但却没有人再记得，这个世界是师父救回来的，这对师父很不公平，您这样做，真的值得吗？”辰风问道。

“你改变了我看见的未来，拯救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没有人记得你做了什么，但你还是去做了，不是吗？”老爷子反问道。

“我只是为了给季阿公出口气，他们伤了季阿公。”

“我也是为了季浮生能更好地做一次自己。”

辰风看着老爷子那双苍老却又如同明镜般的眼眸。

老爷子也望着辰风干净而清澈的双眼。

半晌，师徒俩都露出了一个微笑。

“原来季阿公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辰风说道。

“是啊，造化弄人。”

老爷子笑得很坦荡。

其实师徒俩人都明白一个道理。

有些事情，说得太高尚，反而显得假大空。

所以他们需要找一个简单的理由来支撑自己去做这件事。

无论这个理由是什么，只要能够让他们能更好地前进就行。

而季阿公，只是恰好地成为了他们共同的交集。

半晌，老爷子问道：“你如今完全掌控了阴阳二气，掌控了不周山，能够用不周山强行让一个人被遗忘，是不是？”

辰风微微点头，随即意识到了什么，问道：“师父，您不会是想……”

“把我和小黎的那段过去，从季和小黎的记忆里抹去。”老爷子说道。

他们都是神，记忆很难被修改。

能够让黎道人和季阿公这种神遗忘一些事，只有不周山才能办到。

“可是师父也喜欢黎道人，不是吗？”

老爷子眼神有些迷茫，半晌自嘲一笑：“我本来就是第三者，不该干涉他们。若是没有我涉足，他们本会在一起。”

辰风沉默了许久。

这段情感纠结了几千年，三个人一直没有办法捋清楚。

无论是季阿公，还是老爷子，都想要退出。

但黎道人却无法忘怀，她不愿意伤害任何一人，所以宁愿独自一人离开。

却也导致了更加痛苦的煎熬。

想要结束，必须有一个人彻底退出才行。

老爷子选择牺牲自己。

哪怕被人误会，也无所谓。

——老爷子总是会选择牺牲自己，默默地把所有事情独自扛下去。

“好，但是有一个条件。”辰风说道。

“什么条件？”老爷子问道。

辰风走过来，把老爷子来这里寻找的东西放在了他手中：“忘掉天衍轮回玺，它绝不是唯一的办法。”

老爷子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两块石头。

那是造就他们三个人情感纠葛的太极石。

曾经季阿公和老爷子兄弟俩各自有一块，但是季阿公年轻时被困住后，把自己的太极石交给了黎道人。

于是老爷子靠着这块太极石找到了黎道人，三人的纠葛也因此而生。

事后季阿公一直没有拿回来，老爷子就把它们镶嵌在九号驿站院子里的榕树枝干。

季阿公知道太极石，但却不知道它们的能力，只有老爷子很清楚。

当年女娲造人后，普通人很脆弱，不懂得团结，像一盘散沙。

于是女娲铸造了一件人族的信物，名为“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