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葭宫中的衡清池是数百年前宫室始建时人工挖凿的,与环绕平葭宫的永定渠相连。端木舒低着头走在衡清池畔,前头走的是那日在文芷的纳征礼上做执雁人的中寺。
“那位小公主可真是奇怪,从晨起到现在什么也没吃,就哭个不停,这么下去若是让君上知道了,怕是没有我们的好果子吃。”不远处传来宫内侍女们的窃窃私语。
“可不是吗,还有她身边的那些个女官,一个个都挑三拣四的,恨不得让咱们把芙蕖轩转个面儿,改成坐北朝南呢。”
走在前头的中寺咳了两声,声音静了下来,然后几个侍女慌忙从前头的灌从后钻出来,朝中寺行礼。中寺眼刀狠狠一扫:“都聚在这里嚼什么舌根?小心传到那位贵人的耳朵里!还不快去好好侍候!”
其中一个侍女诉苦道:“中寺,不是我们不想侍候,只是都被赶出来了,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是好啊。”
中寺叹一口气,也不再加责怪,只让几人待在池边候命。
芙蕖轩建在衡清池的东端,与高台上的水榭“漪散风来”隔着水池遥遥相对。中寺在通向芙蕖轩的游廊前停下,将端木舒交给迎出来的女侍,便浅浅行个礼,回去复命了。
端木舒跟着那女侍穿过曲折的水上游廊,走向那座半悬在池面上的轩馆,四处都挂着新制的青玉竹帘,帘半挽着,湖面上吹来的微风从帘下穿过,拂动帘内碧色的雾织绡。
“公主何时可以回返沣国?”有个女子的声音传来,相比晋国口音,这女子的声音少了几分婉转,多了几分自矜与高傲。
“待晋君修好国书,我带回去向君上复命之后,君上自会有决断。在那之前还请公主安心在此。”回答的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不知怎么,这声音还有几分耳熟。
“那要等到几时!公主在此地食难下咽,睡不安寝,大人先前暗访晋国之后回去不是也说,晋人粗蛮无礼性喜殴斗么?这样蛮野之地,公主实难久留!”
“君上亲口对臣说,晋国虽为南蛮,也是一方诸侯,如今更是不可轻视。公主身为侯女,身负君上所托,事到如今怎能说走就走?!”
两人语气都不甚和善了,端木舒几乎以为那小轩中要吵起来,但两人却停下了话,然后那女子开口道:“公主说,大人可以走了。”
那男子道:“臣拜别公主。”
侍女领着端木舒候在门旁,一个男子从轩中走出,端木舒偷偷抬眼一看,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看上去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那人并没有注意到端木舒,只是阔步一转就消失在了曲折的廊中。
“端木舒见过公主。”端木舒伏地将额头抵在交叠的手背上,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室内很静,只能听到女孩细细的抽泣声。
半晌,一个女子道:“姝君请起吧。”这正是方才同那中年男子对话的声音。
端木舒抬起头来,规规矩矩地坐正了,她的面前是一扇素绢屏风,透过轻薄的绢纱,隐约能看到坐在其后身着重重锦衣的女孩和她身旁的女官,那小女孩子正扭着脸倚在女官的怀中低声哭泣。
今早端木舒刚晨起洗漱,就有平葭宫的使者到了府上,传君上的口诏,让她进宫陪伴昨日刚到繁城的沣国公主。屏风后坐的就是从沣国来的公主,沣侯的小女儿牧婵。
过了许久,端木舒偷偷在裙摆下动了动自己跪坐得酸痛的脚踝,然后小心翼翼道:“公主到底为何事哭泣不止啊?”
那女官道:“公主初到贵国,有些水土不服之症,略有失态,还望姝君不要见笑。”
这话听起来并不那么令人信服,但是端木舒也只能道:“不敢,不知寻宫医看过了没有?”
那女官冷冷道:“看过了,没有大碍,不劳姝君忧心,只不过不要晨起就送来一堆炙肉就好。”
那小公主伸手扯了扯女官的衣袖,于是那女官顿了顿又道:“晋伯遣姝君来陪伴公主,这一番好意我等感激不尽,公主听闻姝君前来,倒是有些问题想要问一问姝君。”
问话也总比干坐着尴尬要好得多,端木舒欠了欠身:“小女知无不言。”
屏风后抽泣的女孩子抬起手,打开折扇掩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女官低下头去,将耳朵凑到她唇边听了片刻。然后她转过头来问:“公主问,听闻贵国随时随地一言不合即会大打出手,不知是真是假?”
端木舒没有想到这位公主即便是发问,竟都不亲自向自己开口,看着两人这一番动作,有些发愣,听了女官的问话才回过神来。一回过神来,她忽然记起方才那个中年男人到底是在哪里见过那可不就是她在寒月节的灯会上遇到的那个所谓的“沣国客商”么!
她想起自己当时说的那番玩笑话,只觉得心中冷汗如瀑,扯着嘴角道:“不知公主从哪里听说这样的话?我晋国虽然与贵国风俗有异,但也早已开化,绝不会随意殴斗。”
公主的抽泣略略停歇,那女官又低下头听她耳语了一番,又道:“那公子宁斐又是位怎样的人?脾气是否暴躁,行止是否粗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