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雲终究还是替凌楚宣解了毒。宋青却并未如洛天涯预料的那般将此事追查到底。不仅如此,她竟没有等到凌楚宣清醒过来,便已整装待发。
云娘想要同往的请求被宋青斩钉截铁的拒绝了,理由很简单:将军府虽有宋啸风的亲随副将镇守,但宋然终究还不能独当一面,对于俨然已成为西北一方霸主的将军府,只留半个主子主事,定然是不行的。
云娘苦求无果,只能将珍藏多年的夫人画像交与宋青。
画像中的女子坐在缠满了花枝的秋千上,层层叠叠的白色裙袂被轻风撩起,露出一对小巧秀气的双足,以及半截修长纤细的小腿。这本是极不合礼教的行为,但女子却丝毫不因裸露了肌肤而羞怯困窘,反而用一双狡黠而灵动的眸子,坦然而热烈的望着画纸的另一端。那一头随风飞舞的深褐色卷翘长发,给这绝美如仙子般的女子,更添了几许异域风情。
宋青的心不可遏制的跳了一跳,似乎有什么轻轻触碰了心弦,却又极快的掠过,快到她来不及追索。她定定看着画中女子的双眸,半晌后,才愣愣说了一句:“母亲的瞳色,是蓝的?”
云娘微微眯了眼,似在追思又似沉醉:“夫人的眼睛就像是昆仑山顶幽深的寒潭,墨蓝色的两汪潭水坠在银白的雪海中,比宝石明亮,比星子璀璨!那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双眼睛……”
云娘低缓的语调如喃喃呓语,那一双蓄满了泪水的双眼,艰难的从画像上移开,转到宋青脸上,她轻轻以手指描摹着宋青的眉梢脸颊:“青儿虽也是美的,却也只得了你娘亲三分。你的眉眼、鼻子,都像极了你的父亲……”
一语未完,云娘便转过身,掩面而泣。
宋青细细看着母亲的画像,她长眉入鬓,眼窝深邃,眼睑的褶皱很宽,鼻梁也特别的高挺……若不是那如出一辙的脸型和唇型,以及那一头深栗色的卷翘长发,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个明显拥有异域容貌的女子,竟然就会是她的亲生母亲!
不过,对于母亲的异域血统,宋青并没有多少吃惊,若母亲当真是西夜的最后一位公主,那么拥有西域血统,才是最正常不过。
宋青待云娘稳了情绪,终于把心一横,问出了一个她一直未忍相问如今却又不得不问的问题:“我娘亲,是如何离世的?”
这个问题,能回答的只有云娘。因为当日,便是云娘拼死将襁褓中的她,带回了嘉峪关。而母亲,却永远留在了突厥人的营帐之中。
云娘在听到她相问时,刚刚遁去的泪水又迅速盈满了眼眶。她轻轻攥住宋青的手,一字字道:“这个问题,我一直都在等你来问!”
宋青的脸色有些发白。她有想过云姨可能会推脱拒绝,却从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痛快。那么这许多年来,一直困扰着她的耿耿于怀,其实只需她勇敢的启齿一问么?
可惜,她宁愿将自己困锁在道听途说的闲言碎语里,却没有勇气面对那一个有可能会令她痛恨自己的真相!
云娘见宋青惨白着脸色,双唇都在微微的颤抖。只得一声长叹,以双掌将她的手握在当中,摇头道:“不是因为你!”
宋青的眸子动了动,心中却并未因此而觉得轻松。云娘看着她,略定了定神,这才沉稳而缓慢地讲述了那撕心裂肺的一夜。
“那一日,我和夫人出了玉门,便遭遇了突厥人的围袭,哥舒猎魇亲自领兵,活捉了我和夫人。我被绑在一处营帐之内,夫人却不知被带去了何处。当夜,两名突厥兵突然闯进关押我的营帐,将我扯去了王帐之中。那时候,我看见……夫人已然面无人色,连发丝都已被汗水浸透,半截衣衫尽被染成了血色……”
“当时,哥舒猎魇就跪坐在榻前,抱着已然昏厥的夫人。他双目赤红,喝令我为夫人接生。我不肯在那奸贼的面前为夫人宽衣,哥舒猎魇却执意抱着夫人不肯放手!正两相对峙间,夫人悠悠醒转,她让哥舒猎魇与他的兵将退离军帐百步之外。哥舒猎魇自然不肯,但夫人以性命相逼,他终究还是应了。只在出帐前撂下狠话,说夫人若有三长两短,必将我碎尸万段!”
宋青的眉头渐渐凝起,云娘敏锐的发现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却并未解释这不合常理的一幕,只兀自忿忿道:“我宁愿替夫人一死,又何需他来威胁!”
云娘狠狠磨了磨牙,却又黯然道:“只可惜,我终究不懂如何接生,手忙脚乱的想要扯了夫人的衣裤,却被夫人一把抓住手腕,将一柄匕首放在了我的手中!”
宋青瞳孔一收,全身剧烈的颤了颤,却被她咬牙忍了下来。正沉浸在悲怵之中的云娘已哽咽难言,用颤抖得支离破碎的声音道:“夫人说……宁死、不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