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钱庄这四个字,是天恒帝的祖父天顺皇帝御笔亲赐,据说这天下钱庄的前身,是一无名商贾经营,只因在天顺一朝曾襄助朝廷救灾扶困,天顺帝为示嘉奖,便亲笔提了天下钱庄的御匾。自此后,天下钱庄有如神助,生意越做越大,经过了几十年的经营,竟将分号开遍了东洲大陆。
东凌、西域、南疆、北辽和青川这东洲五方,公认的流通货币,只有黄金和白银。而天下钱庄的银票,是白银一百两起兑。此外各国流通的低值货币,比如铜钱一类,皆进不得天下钱庄的门。
也即是说,天下钱庄收兑的只有金银,你就算有两车的铜钱,也只能去别的钱庄兑换成银子,才能换得天下钱庄的一张银票。因而,每个月只有几十钱进账的平民百姓,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得天下钱庄的门槛的。
天下钱庄的门槛虽高,却因此更得高官门阀的追捧,尤其世家子弟,出门在外花销享乐时,一张天下钱庄的银票反而比真金白银更得体面。
如此一个背景深厚、根基强大的钱庄,其名号几乎可说是四海皆知,但名号背后真正的主人,却不知为何,连其真正的姓氏都不为人所知。
在人尽皆知的天下钱庄的渊源里,一直都以无名商人来称呼其真正的主人,传至如今,这钱庄主人究竟是谁,世人已不再感兴趣,因为这天下钱庄的运作,似乎从来也没有依靠过主人二字。
这一回,东凌新帝凌楚安突然对天下钱庄出手,实在令天下人始料不及!众人还在想:这数十年屹立不倒的天下钱庄,岂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屯粮案便被牵连受制?天下钱庄的大门便已被朝廷的官兵贴上了加盖刑部官印的封条。
可见,朝廷这一次是当真要查办天下钱庄了!
然而,这看似猝不及防、雷厉风行的一场突袭,却并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
京中两家天下钱庄的分号,在查抄当日明明还在若无其事的开门迎客,可当官差们突如其来的冲进钱庄搜捕时,却只抓到几个柜外的伙计,掌柜和主事的伙计皆不知所踪,更匪夷所思的是,当官差们强行打开钱庄地库,里面竟然是空空如也,干净得连一颗银子渣都没有。
结果,刑部调用了上百名京畿卫,兴师动众的这一场查抄,最终的成果,便只有几个一问三不知的伙计,和柜上当日收兑结余的几百两银子。
这结果令凌楚安大为震惊,与近臣讨论之后皆认为是朝堂上走漏了风声,让京中分号的人有了防备,从而先行转移。
然而,陆续自各地传来的消息却让这个推断无从立足,东凌各省大大小小的天下钱庄分号,竟无一家拿到了主事人,也同样的,没有搜到想象中的成箱存放的库银。
要知道,在新帝凌楚安在朝堂下旨查封天下钱庄之前,东凌各地的天下钱庄分号,早已被护龙卫严密监视了起来,别说转移银钱的异动,就是各分号的掌柜,在官府查封的前一日,都还在钱庄里脚不沾地的忙活着。
可当官兵来围,进铺子查抄时,不但库银不翼而飞,就连掌柜也像是得了隐身遁地之法,凭空消失了。
消息传到寿康宫,太后大惊失色后更是怒不可遏。侍立在旁的黄公公虽也变了脸色,却很快恢复如常,轻声安慰道:“娘娘稍安,天下钱庄历经四朝经营了数十年,根基自然深厚。咱们查了那么些年都没能摸出他的底来,这一回皇上扑了空,也在所难免。”
太后狠狠一拍圈椅的扶手:“就是因为那么些年都查不出来,我才要过了明路,动用朝廷的力量逼他现身!可如今,知情人一个没抓到不说,就连存银都没能搜出一锭来!如此大动干戈,却落得一无所获,这天下钱庄难不成当真是有通天遁地的本事?”
黄公公轻轻拍了拍太后的手背,柔声道:“他便是有通天遁地的本事,咱们挖地三尺还怕找不着蛛丝马迹么?”
他语声轻缓,却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成功的安抚了太后的气急败坏。她深吸了一口气,一翻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十指相合,他轻轻攥了攥,似要把力量从掌心递给她,她终于展颜而笑,眼尾密密的细纹虽刻画出岁月的风霜,但那对经霜不败的眸子,却仍是秋水横波,顾盼生辉。
……
同一时间,在乾元宫的书房里,新帝凌楚安也正在与他的近臣讨论天下钱庄一事。
自始至终都持反对态度的王申,此时的怒意丝毫不亚于太后,但终究不敢君前失仪,因而强压了怒火,将朝臣们近几日来对此事的反应报与新帝知晓,末了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当年查抄洛家,那还是坐实了资助秦王谋逆的罪名,算是合理合法的,可查抄之后如何呢?东凌商市一片混乱,物价涨跌不定,百姓苦不堪言,历经多年才复秩序。如今,天下钱庄一案,本就有欲加之罪的嫌疑,再加之受其牵累有损利益者,非富既贵,朝中官员亦不在少数,若当真将天下钱庄连根拔起,怕是后果不堪设想啊!”
王申的肺腑之言,却惹得林允成冷笑一声:“王大人的家底不会也放进天下钱庄了吧?”
不得不说,林允成一语中的,正戳中了王申的痛处。他自新帝有意对天下钱庄出手时,便命家仆拿了银票去钱庄里兑换,可天下钱庄有个规矩,如若兑换的银票,超出白银千两,便需提前知会,而后钱庄会在三到五日不等的时间内,将金银凑齐,并负责运送到指定地点。
天下钱庄虽一直有此规矩,但实际上,别说兑换千两银子,就算是五千两,几乎也是当时便可取走的,所以这个规矩在熟知天下钱庄运作方式的熟客眼里,形同虚设。
可当王申家仆拿着银票去天下钱庄兑现时,却被掌柜以这条明文刻在柜台上的规矩给支了回来。
当然,首辅大人要取的绝不只五千两,但当日的情形即便是一千两,也要静等三至五日。
这皇城中看出苗头不对的聪明人,可不只王申一个,许多朝廷高官都以同样的方式去做了同样的事,结果可想而知,所有人都被推迟了三至五日。
可惜的是,不到三日,天下钱庄就被查抄了。
一想到自己小半的家底有可能就这样打了水漂,王申便心疼的全身哆嗦,此时被林允成踩了痛脚,由不得他不横眉怒目:“老臣是为定国而忧,岂容你以小人之心恶意揣测!”
林允成哂笑一声,还待反讽几句,却被新帝抬手拦住。只听凌楚安道:“王大人之忧,朕又如何不知?天下钱庄若只在东凌经营,朕还乐得其纳捐重税,为国库增资。但天下钱庄根须实在太深,东凌、青川、北辽、西域……除了南疆各省重镇皆有其分号,如今划疆自治的陕西和甘肃,自然也有!”
王申瞠目结舌地看着新帝:“皇上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