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胡杨林,一片银妆素裹。
往日在寒风中张牙舞爪的胡杨树枝,被霜雪密密咂咂一包,便如一簇簇纯白珊瑚,玉树琼花,宛如仙境。
一队在官道疾驰的骏马,便被这仙境所惑,兀自放慢了脚程,溜溜达达的闯进了这片一尘不染的天地,终将安宁与洁净践踏出了熙熙攘攘的痕迹。
少见的灿烂阳光将这冰雕玉砌的世界照得莹莹闪闪,在枝头在雪面时不时跳跃的光彩,总在余光里抢了视线,待认真去瞧,却只是一片纯洁的白。
“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
夏侯煜高声吟诵,声音愉悦,显见得心情大好。
他身着一件灰鼠毛的大氅,内里是宝蓝色锦缎棉袍,一面信马由缰的在林中穿行,一面颇有兴致的摇头晃脑,头上的一顶毛皮藩帽,因未系护耳的带子,差一点便从他头上掉下来。他匆忙扶住,又歪头自言自语:“不对不对,不是十分的应景……”他想了想,又高声念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他哈哈一笑,转回头对后面跟着侍卫道:“如何?这句当不错了吧?”
侍卫们哪懂得错是不错,只随声附和了说好。
却听得前头一阵爽朗笑声。
侍卫们脸色骤变,纷纷抽刀戒备,夏侯煜却是双眼放光,伸着脖子跃跃欲试。
笑声由远极近,似风中的幻听,但随着这笑声而来的分明是一片白色的旋风。旋风所过之处,似无数受惊的白蝶翩然而起,或在跳跃的琼枝间缭绕纷飞,或被卷入那白色旋风里,消失在雪雾之中。
笑声渐尽,那旋风也倏然停驻,如堕世云霭,碾碎的雪粒子轰然而起,兜头兜脸地砸向夏侯煜等人。
侍卫们下意识地抬臂去挡,谁知那雪粒子却裹挟着风雷之力,竟将最前方的数人击落马下,夏侯煜众多侍卫护在当中,前面的被扫下了马,正好把他的视线让了出来,他护在脸上的半只胳膊缓缓下移,露出一双微微眯起的桃花眼。
只见前方雪雾凄迷中,隐隐约约显出了一个人影,白衣白马白玉冠,脸上的白银面具熠熠生辉。
夏侯煜的手臂不自觉的下滑,挺直秀气的鼻梁,微微张开的润红的双唇,再到稍嫌圆润的下巴,渐次展露无疑。
“祁连煜!”懒懒的一声,自言自语般的低喃,却让夏侯煜眯起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他抬起手,指着那白衣白马的少年,半张的嘴你、你、你了半晌,却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阳光穿透雪雾,折射出七彩光芒,银面人轻轻一笑:“可还记得我?”
夏侯煜终于咽下了所有震惊,大叫了一声“公子小洛!你是公子小洛!”
惊喜溢于言表,他不管不顾的策马向前,身后的侍卫纷纷拦阻,却被他丢在身后,他迎上去,在银面人马前停下,用半嗔的语气道:“这两年你去了何处?我偷偷去嘉峪关找了你许多次,都没找到,还有人说……”说到此处,竟哽了一瞬,眼里也闪起泪花:“说你葬身大漠了。”
白马上的银面人无声地笑了。
两人两马相对着站了半晌,到雪雾消尽,阳光清晰地勾勒出两人剪影,夏侯煜才道:“你怎会到了格尔木?”
公子小洛轻轻一笑:“你忘了,你还欠我一顿烤鹿肉。”
夏侯煜哈哈大笑,向身后的侍卫要了箭囊,并吩咐他们先回城报信,只说迟一些再回去。
小洛不动声色的看着夏侯煜,他与两年前相比,除了身材高大了些,眉目张开了些,性情却是丝毫未变,还是那么单纯豪爽,没有半点心机。
侍卫们虽见小主子与那银面人相熟,却也不敢把自家主子当真交给那人。
小洛看出夏侯煜作不得侍卫的主,便顺手从胡杨枝桠上抓了一把雪,抬手一扬。
雪雾漫天而起,夏侯煜只觉得座下马蹭的一下窜了出去,他下意识的抓紧马缰,来不及收缰,那马便已带着他冲出雪雾,白衣白马豁然显现于前,他收缰的动作立时一变,双腿一夹,前冲而去。
侍卫们因经受过先前雪粒子的威势,见又一片雪幕压来,纷纷埋了头,聚内力于双臂,交叉挡于面前。却哪知,这只是一片轻盈雪雾,洋洋洒洒漫天而下,待得他们惊觉,冲出迷雾,却哪里还有小主子的影子?
穿过胡杨林一路往南,是昆仑北麓,虽只是山脉余势形成的丘陵,却是起伏高低,连绵不绝。
夏侯煜与小洛二人骑马在山谷中穿行,不多时便打了一只尚算肥大的驯鹿,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在山谷冰层附近,找了一个还算干燥的山洞。
二人抬了猎物,进得山洞。
“呵!居然还有现成的干柴!”夏侯煜惊呼一声,兴高采烈地转头道:“咱们今儿是走了什么运?要打猎,这猎物自动送上门,要起火这干柴就摆好了放眼前儿,哈哈哈!”
小洛默默将驯鹿扔在石台上,着手剥开鹿皮,并不言语。
夏侯煜凑过来,蹲在边儿上,仰头看着他的银色面具,怔怔良久,突然道:“还记得咱们第一回见面吗?”
小洛手里的动作停了一瞬,唇角微弯:“祁连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