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蠡始终想不通,宋青要如何在半年之内让哥舒衍折戟松藩。即将到来的半年,是一年中最不宜争战的时节,其一是因为青黄不接,粮草匮乏,其二是因为天寒地冻,草木枯竭,对行兵不利不说,兵士的衣装便是个问题,若再赶上风雪,征战一方更是梗阻难行。而宋青若取松藩,恰恰便需得在艰险的山路上长途跋涉。
自陕西入青川,无论是崎岖的阴平古道,还是难于上青天的剑门关,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易守难攻。更何况哥舒衍定然早有防备,若在关口埋伏重兵,根本没有攻克的可能。
但孙蠡却相信,宋青所言绝不是虚张声势。
孙蠡因为宋青如实相告,知道她欲在半年内拿下哥舒衍,但身在松藩的哥舒衍却是毫不知情。因而,他料定宋青绝不会如夏侯炎所说的那般,从陕西入青川攻打松藩。以宋家军惜兵怜将的作风,断不会让手下的兵士作无谓的牺牲。
但哥舒衍也料定,宋青绝不会坐以待毙。等到东陵朝廷入了正轨,恢复了元气,定然不会任宋家军划疆而治坐视不理,到时候,她要承受的,恐怕就是多方势力的连手打压。
不能强攻,不能不攻,那宋青将会如何呢?
……
天恒末年十月末,突厥六部以阿史那部为首,突然起义于漠北王庭,六部连军与留守王庭的哥舒部兵将展开对战。因哥舒汗王与左贤王皆不在王庭,哥舒部留守兵马便由哥舒猎魇的六个儿子领兵应对,王庭之战持续月余,最终,哥舒部残余兵马遁逃大漠,一路往西域败走西突厥,却在玉门附近遭遇宋家军围杀,所余哥舒部兵马尽数被歼,无一生还。
与此同时,被突厥占领近三年的西域十八城,在同一时间暴起内乱,仅仅三日,以红黄两色布巾蒙头的武者从天何降,将留守各城的突厥驻军斩杀殆尽,哥舒衍费尽心力在西域十八城培植的势力被连根拔起,三年经营,一朝尽丧!
消息传到松藩,正在花园中习武的哥舒衍,一刀便砍断了附近的一棵木芙蓉,可怜那满树的繁花开得正盛,一枝三色,堪称奇景。
哥舒衍雷厉风行的脚步,自摔落的花枝上踏过,残红碎绿便嵌在了尘泥里,再没了丽色风光。
自花园回到书房,哥舒衍的脸上眸中再无半点波澜,冷漠清傲依然如旧。
哥舒衍的近臣谋士褚辛紧随其后而来,看到哥舒衍已恢复平静,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实在是此事万不能被属下将士看出端倪。
为了十八城的稳固,哥舒衍已将哥舒部的大部分兵马都放在了十八城驻守,此次带来松藩的,有一半都是西域募兵,另一半中亦有大部分都是来自突厥其它六部。
如今,六部自立,十八城反目,这样的消息若传到兵士耳中,不必别人来打,他们自个就先乱了。
“究竟是何人?”哥舒衍几乎便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平静无波的语调仍掩不住咬牙切齿的痛恨,他闭了闭眼,又道:“宋氏的根基皆在陕甘一带,西域若有他们的势力,早在三年前本王便不会轻易拿下十八城,可如今,究竟是何人助宋氏?”
褚辛褶皱丛生的脸皮不易察觉的抖了抖,目中也闪现了一丝惧意,见哥舒衍向他望过来,他咽了咽喉头的凉意,轻声道:“大王可曾听说过,浴火盟?”
“浴火盟……”哥舒衍蹙眉咀嚼这三个字,突然眸光一寒:“是二十年前消失的那个西域浴火盟?”
“正是!”褚辛目光闪烁,似仍有余悸的叹了口气:“说不得,这还是汗王种下的恶果!”
哥舒衍哼了一声道:“二十年前,浴火盟在西域横行霸道,我突厥若想染指西域,第一个要灭的,便是浴火盟!此事父汗并无错处,你怕什么?”
褚辛看了看哥舒衍,欲言又止。哥舒衍不虞地道:“有话便说!”
褚辛犹豫了一下,似是终于打定了决心,颤声道:“若汗王能有大王这般心胸,当日挺进西域便不会半途而废了。”
哥舒衍凝眉看向褚辛,冰冷的目光如利箭刺得褚辛一惊,遂再不敢隐瞒,将当初哥舒猎魇与浴火盟的一段过往,和盘托出。
“汗王初袭汗位,当亲赴兰台冰冢祭拜先祖。不知怎地便结识了一个女子,自此便心心念念,魂不守舍。后经多番探寻,此女竟是西夜公主,汗王大喜,即刻亲自赴西夜提亲,却被西夜国主断然拒绝。汗王怒而生恨,纠结了几股被浴火盟压得翻不了身的江湖门派,装扮成浴火盟的样子杀入了西夜皇宫,一夜之间,西夜国尽灭!但那个公主却不知下落。汗王仍不死心,派出各路人马寻找,终有一日,听闻那公主竟与浴火盟盟主形影不离。汗王便买通了浴火盟麾下堂主,密谋了狙杀浴火盟的行动,确实的情形老臣不知,但此一战后,浴火盟果真自此消声匿迹!却不知为何,二十年后,又重现江湖,难道那盟主未死?”
褚辛疑惑难解,哥舒衍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那女子呢?父汗可有找到那女子?”
褚辛一怔,眼中的迷芒之色已给出了答案。哥舒衍道:“据说,浴火盟失势之后,父汗曾三入西域,最后一次,却与嘉峪关的东陵守军起了冲突,为此损失惨重,那又是怎么回事?”
褚辛苦笑:“老臣当时只是一介小吏,留在王庭为汗王拟写文书,便是浴火盟的辛秘,也是听汗王的近身侍卫左木大人酒后所述,至于这征战之事,老臣……”
“行了!”哥舒衍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顺手捏了捏眉心:“如今,咱们该当如何?此事瞒不住,定要在兵士知情前有所行动。”
褚辛神色一凛,是啊,当务之急是要解决这孤立无援的困局,宋氏当真好手腕,这一招釜底抽薪,不单断了哥舒衍的后路,还令他的前路也隐忧重重。褚辛很想长叹一声,却是生生忍住了,这样的局面始料未及,左贤王在松藩能依靠的亲信不多,他却是唯一的一个谋臣,虽说论远见卓识,他不如孙蠡,但生死攸关之际,便是馊主意,他也得拿一个出来。
他挺了挺背脊:“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守住松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