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正听歌喉清丽的纪明珍在唱江南曲?或许,他正欣赏新晋的舞姿秀雅的宋选侍跳她家乡的采莲舞?又或许,他正沉醉在苏映荷那一手绝妙的洞箫声中?抑或,他正在许久不去的童采仪那里看她独步后宫的水墨画?
……
她将后宫的所有嫔妃都放到自己眼前,一个一个猜测,然后又一次一次心痛。
为什么要想这些不该想的事情?
她也在克制自己,不要在这样深邃幽静的夜里胡思乱想。因为每每这种时刻,一个思念着爱饶女子,惟有把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无尽的夜色之中,任凭这漫漫寂寞一点一点的撕裂这颗酸楚的心。
从来没有哪个时刻,哪怕在她高烧昏迷之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执着地思念着那个她爱恋的男子。
这种心碎,要比她亲眼目睹孟惜竹跟胤瑄坦诚心扉的时候还要来得深重,来得沉痛。
今夜梦中无觅处,漫徘徊。
夜风拂过,窗外飘下一片翠绿的木叶,又一滴清泪无声滑落。
什么时候她也变得如此伤春悲秋了?
她的心一阵绞痛,她已数不清今夜究竟痛过多少回。
身后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极低的脚步声。但是她全神贯注于远山的明月,根本未曾察觉。
待到她察觉时,一双温厚的手已抚上她的双肩。
她浑身一颤,“呀”地叫出声,惊得猛然回头看,顿时整个人都要融化了。
“陛下?”短短两个字,却饱含了她所有的思念与欣喜。
“怎么?想不到朕会来吗?”胤瑄用手指轻柔地梳理着她额前微乱的发丝,声音好似雨后远山的淳厚。
她狂喜不已,但偏要强压下去,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失礼。然而他的言行又怎么可能不让她心弦颤动?她只觉心头一酥,泛起一抹浓得化不开的娇笑:“臣妾身子不适,不能陪伴陛下,今夜必有其他的姐妹侍驾,陛下又怎么会有空到毓秀宫来呢?”身体已经软软地靠上了他的肩头。
他揽着她的腰,携她慢慢离开窗前,一面浅笑道:“那你是希望朕来,还是不希望朕来呢?”
她抬头看他,眼里忽然微微透着些幽怨:“难道臣妾想让陛下来,陛下就真的能来了吗?”
他停下脚步,将她搂得紧了些,轻轻捧起她的脸庞,让她正视自己,柔声道:“只要你想,朕就一定会来。”
“陛下……”她凝视着他,在他的目光中找寻她想要的答案。
她要的答案是什么?
难道她不知道,自古薄言帝王家?君王面对后妃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她只想知道,他是在敷衍,还是在承诺?
然而无论如何,她都心甘情愿沉沦在他迷饶温情之中,就像在止水庵的那个夜晚一样。
只听他接着道:“既然今晚朕已经决定了要来毓秀宫,那今晚就只属于你我二人,其他的事情,跟这个无关。”
她不出话来,只用比秋水还深情的眸子望着他。
过了须臾,她才缓缓道:“有陛下这句话,往后的日子,臣妾就不会苦了。”
“苦?”他蹙眉道,“为什么会苦?”
她抿了抿嘴唇,又轻笑道:“只是随口笑罢了,陛下不用计较,臣妾这就给陛下沏壶好茶来?”
他勉强点点头,这才没有继续纠缠。
夜越深,茶越香,情更浓。
月白色的钩花边祥云样幔帐低垂在地,被床前两盏宫灯映照,正泛着微醺的银光。
玉禹卿让淙儿点了胤瑄喜爱的波斯檀香,一室清幽无垠。胤瑄深吸一口气,不由展颜。
她将上身斜靠在床头,然后侧过身子,十指伸展开来,穿过他披散的发,或重或浅,在他的头上慢慢游走。
“嗯……”他轻阖双眼,唇边不时勾起一丝满足的微笑,她的揉捏使他全身舒坦无比,好像正在云朵里休憩一般。
“陛下累了吧?这样按一下,会不会舒服一点?”她懒懒地问道,声音仿佛是飘过云朵的一缕清风。
“当然。”他有气无力地吐出两个字,好像很怕话会打断这种难得的愉悦一般。
她温柔地看他,再不话。这间寝殿简直静极了,就连夜淙儿她们还在外头忙活新居的事情,这里也完全听不见声响。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拉住她的手,慢慢放下来,搁在自己的胸口上,柔柔地看着她:“你也累了,早点歇着吧!”
她莞尔一笑:“有陛下在这儿,禹卿怎么会累?”
见他似笑非笑中有不出的缱绻,她心尖一颤,俯下身子,将头紧贴在他的胸膛,感受他规律的起伏。
他轻轻一笑,一手抚上她的脸颊,细细逗弄:“你呀,话总是那么讨人喜欢。”
“陛下喜欢就好啊!”她抬起双眼看他,带着几分稚气,“陛下快歇息吧,明还有早朝呢!”
他却忽然叹了口气:“禹卿呐,朕忘了告诉你,明日朕就要去海州了。”
“什么?”她猛然支起身子诧声道,“怎么都没听到信儿呢?”
“朕也是今晚才决定的。海州一带海寇猖狂,就连九弟这样的大将出马都不能一举擒获,实在是我朝的心腹大患。这次朕想去看看海州的情形到底如何。另外,再同九弟一道商议商议,总得有个万全之策将其彻底剿灭才好。”
“原来如此。”她缓缓点头,随即忧从中来,“可是陛下这一去,不知几日才能回呢?”
他闻言狡黠地笑了笑,手指轻戳她的眉心:“禹卿是不是很舍不得朕呐?”
她没好气地拉住他的手指,微微嘟了嘟嘴:“没个正经的,陛下答是不答啊?”
“好好好,怕了你了,”他笑道,然后坐起身来,拉过她搂住,下巴搁在她的额头上,忽然发出一声叹息,“这一去,只怕要一月有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