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揪心又纠结的谈话。
莫峰心里不舒坦,莫萝心里也不好受。
莫萝又蹲了一会儿,直到脚麻了,才站起来。站起来时,才发觉自己一直穿莫峰的冲锋衣。莫萝不自觉地摩挲着衣服,她仿佛还感受到这件衣服起初带着的莫峰的体温,那样的温热,就好像他们十八年的感情。
莫萝重重吁气,心里发酸,眼睛也发热,半是无奈,半是妥协,心想:就被再扭了吧,可以分离,可以不见,可是不要再杳无音信了,也不要这样生分疏离了,这么些年的孤孤单单还不够自己明白吗?只是想他们都在身边而已。
莫萝走到绿色帐篷,拿起的面包和水,拉开帐篷,然后钻了进去。
进去的时候,莫峰盘膝坐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上面,正敲着字。莫萝在他对面坐下来,也盘着腿,然后自顾自地吃着面包。
莫峰没抬头看她,免得自找无趣,便也自顾自地做自己的工作。
于是嚼面包的声音和敲字的声音就在帐篷里此起彼伏。二十分钟后,没了嚼面包的声音,再五分钟后,敲字的声音也停了。
莫萝咬咬牙,最后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你怎么会在叙利亚……”
莫峰终于肯抬头看她,反问了句,“那你怎么会在黎巴嫩被绑?”
莫萝默了默,扯谎:“旅游。”
这一听,莫峰有些怀疑。可是再想想,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现在大家有空都喜欢出来旅旅游,只是她运气背,出来旅游都能遇上绑架。
他只是有些忍不住叱责她:“一个女孩还敢一个人出来中东地区旅游,你嫌命长是不是?”
莫萝被责骂得有些哭笑不得,她说:“女孩?我早过了这个年纪了,我现在都可以被小鲜肉叫大妈了吧。”
莫萝这么随口一句,对莫峰来说,却是醍醐灌顶。他颇有去日苦多的感喟,心想:是呀,今年自己都二十八了,她也二十七了,这岁数当妈也差不多了。只是分别时,她才十七岁,自己也就下意识地把她当成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莫峰整顿了一下自己起伏的心绪,又问:“你到底是怎么被绑这儿来的?”
莫萝无所谓地笑了笑,说:“你猜呀。”
见她这卖关子的神情,莫峰有些恼,板起脸来,严肃地说:“说正事呢,别闹,正经点。”
莫萝应付式地点头,但就是笑而不语。
莫峰看着她,几秒后,简洁地吐出两个字:“还闹?”
这下,莫萝不闹了,因为她再闹,莫峰就不理她了。
于是她就老老实实地把从遇到那个土耳其女孩到被扔路上的几天历程,完完整整地告诉了莫峰,当然她隐瞒了自己直播跑酷的事。
莫峰听得认真,也很快理出了头绪。
“你真是倒大霉了,最近叙利亚的库尔德武装和土耳其的摩擦又升级了,他们大概是想绑架一帮土耳其上层社会的人来给土耳其政府施压,而你却给他们的绑架目标当了替身。后来他们放了你,大概是不想惹上中国,四面树敌。”莫峰给她解释。
莫萝不关注国际新闻,自然不太懂里面的弯弯绕绕,而且现在她因为这个乌龙,重新见到的莫峰,所以她一点也不埋怨那些什么库尔德武装和那个土耳其官员的女儿了,说实话还有些庆幸自己这次作得好极了。
再说了,自从莫峰离开后,她就一直在倒大霉,倒霉倒习惯了。
莫萝抿着嘴,偷乐着,钻进莫峰早就放在中间的睡袋里时,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个问题。
于是,她又问了一次:“你为什么会在这呀?”
“我是战地记者,哪里有战争就往那儿跑。”
莫峰漫不经心地回答,话间伸了伸开始发麻的腿。
这时,莫萝睡袋里钻出了半张脸来,颇是诧异地说:“战地记者呀?想不到呀,我还以为你会当医生呢!”
莫峰见莫萝已经躺下,自己也干脆钻进了另一个睡袋里,边钻着,边问:“那你呢?继承家业了?”
“嗯呢。你知道,我一向胸无大志。”莫萝说这话时,莫峰正好把灯灭,所以他看不见她暗淡下去的眼睛。
帐篷里一下子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两个的呼吸都近在耳边,这让莫萝想起小时候常常一起钻进被窝里的情景。
“莫峰,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你想过我吗?”
莫萝心里想着,不自觉地就脱口而出,但话一出口,她就暗暗后悔了,然后心情就变得忐忑。
“想。时常想。”
黑暗里,莫萝笑了,总算觉得没白怨他一场,今天也没白原谅他。
“那你呢,会想吗?”莫峰问。
“才不想,我的情郎可多了,哪有空想一个薄情寡义的混蛋。”莫萝笑着说。
莫峰听着,在黑暗里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然后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出声,好像睡着了。
安静了很久很久,莫萝忽然开口,“莫峰,不要再消失了,好不好?”
莫峰闭着的眼睛睁开,默了默,终于回答:“好。”
这次他没有真的应付她,是真的好。当年,叫莫萝忘掉自己,不过是不留自己退路,也不想耽搁她。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生活似乎在坏到底的时候,慢慢开始变好了些,不再是年少时的迷茫不知前路,也开始有了些心力重拾过往被自己辜负的情谊。
现在,只要莫萝还愿意接纳他,他期待跟莫萝修复曾经的感情。
听到回答的莫萝,感到心满意足,然后眼皮也不知不觉地慢慢开始合上,这几天她都没好好睡过,又加上今天大起大落的心情,她实在累得够呛,现在心里踏实了,就很快沉沉地睡了过去。
莫峰听着她沉稳的呼吸,知道她睡着了。
然后他也闭了眼,可是他睡不着,他的心情莫名地亢奋,脑子里一直重复着放映今天发生的事情。
天知道,今天多好,在这个战火滔天的国家和她这样地重逢,这是这些年里最值得庆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