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四,忌动土,忌做灶,诸事不宜。
这显然不是什么黄道吉日,刘学究却换上了久不曾穿的长衫,踏上一双新鞋,领着家里的三个娃娃朝着村东口走来,一边走一边小声的叮嘱着不懂事的孩子们:
“等到开饭的时候,都给我长些眼力,莫要傻乎乎的端碗喝汤,汤汤水水的有甚么意思?要捡着肥厚的肉片子吃,吃饱之后别忘记揣几个白面馍馍回家,尽量多拿几个……”
对于这三个半大的孩子来说,“白面馍馍”“老肉片子”这些东西就是世间最大的诱惑,全都是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也只有在今天才能敞开肚皮吃个痛快。
因为今日是个好日子。
山海是化远坊的新贵,田地多是不消说的,仓里的粮食多到吃不完,还开着好几间店铺。最要紧的是为人和善且从不吝啬,每年十一月十四的寿辰之日都会照例大摆筵席,只要是前去帮忙帮闲的,就可以随意吃喝。
刘学究这样的穷苦人家,日子过的很恓惶,一年都头碗里都看不到几滴油珠子,荤腥就更加的不要想了,刚好可以趁着山海大摆寿宴的机会好好的饱一饱口福。
家里的三个孩子早就掰着手指头等这一天了,一想到绵软暄乎的白面馍馍和肥的流油的老肉片子,眼珠子都要绿了……
刚刚拐过村口的老柳树,迎面撞到了街坊张寡妇。
三十多岁的张寡妇穿上了陪嫁时的大红棉袄,还特意在鬓角插了一朵红的耀眼的纸花,正在小声的叮嘱着身后的那四个孩子:
“娃儿们,一定要记得多吃肉,家有的是老肥肉,错过了今天可就吃不到了……”
两位拖儿带女的老街坊摆明了就是到家来蹭吃喝的,却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而是故意把带来的寿礼拎的高高,表明自己不是白吃白喝的那种人。
虽然家大业大,不在乎乡亲们吃一点,但大家都是要脸面的人,就算是打着蹭吃蹭喝的心思,也不好意思做的太明显,寿礼还是要准备一点的嘛。
张寡妇的寿礼的半升黑豆,刘学究则更讲究一点,专门准备了十二封“竹挂面”。
所谓的“竹挂面”,其实就是穷人的一种礼仪:乡亲们都很穷,送不起真正的挂面,却要做出一副送礼的样子来意思一下。只能把细细的麦秆裁剪成挂面的样子用草纸包起来充门面,然后在最上面放上一封真正的挂面!
明明只送了一封三文不值两文的挂面,却拖家带口的来吃一整天,确实有点不像话,这让好面子的刘学究很不好意思,只能很大声为自己辩解:“其实吧……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寿礼不寿礼的,我也不想带着家里的娃娃们来添乱。只是提前半月就邀了我,说要我过来唱礼。实在是盛请难却,就带着孩子们过来凑凑热闹……”
做寿的场面摆的很大,绝对需要一个唱礼的,刚好刘学究是庄子上少有的几个识文断字的“知识分子”,绝对是最合适的唱礼人选。
和刘学究一样,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来吃闲饭的,张寡妇用更大的声音说道:“若是旁的人做寿宴,我才不稀罕凑这个热闹。实在是因为几次三番的请我去帮灶,都是多年的老街坊,真的推不开,若是拒了显得咱家太不近人情,又舍不下家里的娃娃们,就带着过来一起帮个忙……”
各自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带着一家人去大吃大喝了。
家的大门口已经扎起了五彩的纸牌楼,一个“寿”字有桌面大小。从县城里请来的戏班子早已经摆开场面,咿咿呀呀的拉着胡琴,锣鼓唢呐已经敲响,唱的好像是“金玉满堂”……
摆大席,唱大戏,这是过寿的惯例,要的就是一个红火热闹,乡亲们早已习惯了。
和张寡妇一样,刘学究根本就无心理会戏台子上演的什么曲目,领着自家的娃娃直接进了家的大宅。
头道大宅门附近,或站或坐着三五十个要饭的花子,这些早已饿的摇摇晃晃的乞丐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全都眼巴巴的看着二道门里边的动静,府上的管家和仆役也不来驱赶,而是任凭他们散在门口。
早在几年前过寿宴的时候,就曾经说过:家办喜事来花子,这是吉兆,足以说明人气兴旺。不管来多少人,都可以吃个肚儿圆,但却仅限今日。
连要饭的花子都可以吃个饱,乡里乡亲的就更不消说了。
毫不理会这些等着开饭的乞丐,刘学究和张寡妇带着各自的娃娃迈步进了二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