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中秋,天气就慢慢凉了,老何一天去收牲畜,不知猪野到哪里去了?找遍了满山遍野,也不见踪影。前两天就觉得,这两头猪有点不对劲,哼哼唧唧的,好像在跟主人家闹别扭,现在索性跑了,你说气人不。是两只架子猪。没有亏待牠,可惜花的钱啰。老何在心里埋怨自己,最近背时,来了个什么三爷,陪了一只生蛋的鸡,一瓶茅台。现在又丢了两只猪,细想起来,对猪最好,每天在外吃饱了,回来还要加一顿,什么酒糟,谷糠,南瓜,红苕,没有亏待牠们。
回到家里,老何心里不受用,也不说话,走进了屋子。他想:猪这一顿算是省了,但马出力最多,不是骑,就是驮,十分辛苦。今天虽然吃了一天的草,晚上回来,再给牠加点餐,喂点料。于是他就去喂马。永秋看出来了,老何今天的情绪有点反常。他刚从厢房拿出装马料的口袋,永秋就站在门边问:什么事儿不高兴啦老何头也不回、说:没什么事儿他就走了。把料倒到了料槽里回来,永秋还是不放心,又追问起来。老何只好说了:猪没找着,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不会叫豺狗吃了吧!想想最近,赔了鸡,酒,难道还要赔上猪,这过年的年猪、算是泡汤了。
永秋跟着老何进到屋里,她说:哪会呢,豺狗还没有猪大,他吃得下?老何说:豺狼是三五成群的,厉害得很,吃不完,牠会刨个坑埋了,饿了、刨出来再吃。永秋笑道:牠还是很会过日子的,不过,我相信猪还会回来。中秋才过几天,月亮还很亮呢,肯定是吃饱了,牠躺下休息就睡着了。老何说:但愿如此永秋走到妙常师父的门口,她对师父说:猪没有回来呢妙常师父走到堂屋说:哦,不要紧的,会回来,让她在外玩几天。永秋说:夜灯瞎火的跟谁玩?师父说:山上野猪多呢,老何啊,你可要看好你的红苕,现在要收了呢。老何说:我说呢,有几处叫拱的。
永秋见人都在,又没有其他事儿,就想说说用钱的事。她说:我来说说钱的事儿妙常师父又双手合十,唸阿弥陀佛。老何笑着说:师父不愿听也要听呢,妳是主持,虽然出家人不贪钱财,修庙要用钱,妳还是要管的。永秋说:一天光吃米,也要三四十斤,大概是两块钱,菜钱大概要两三块,合起来也就是五块吧,多不多?一个月最少也要一百五六十块,你们看够不够?。师父说:你们常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做都做起来了,只有硬着头皮走,不够再去化缘,再不行就把地卖了。老何说:没听说有什么地呢师傅说:在大溪,有个老施主,快咽气时,捐了五畝田做庙产,把给人家耕种,开始还交点粮食,五亩交五百斤,这几年就没有送粮食来了。
老何说:这租子不算多嘛,怎么就不交了呢。师父说:我这里够吃了,不交就算了吧,可能人家也有难处。老何说:妳的心肠也太好了,不过遇到天灾人祸,化缘不成,又没积攒,咋办?总不成去饿死。师父说:原来也想对调到陈家沟的,这边田瘦,打的粮食少,也就算了。梯子岩下面有七八亩地,全是望天田,引不来水,人家倒是愿意換呢。老何说:好哇,不用雇人,还是指望善男信女,帮着耕作!只管饭,出义工。师父说:那边总共可打二十挑谷子,这边地多点,但打的谷子还不到二十挑呢。哪天我到陈家沟去问问。
两天过去了,这猪一点消息也没有,老何还不死心,他还要去找找。吃了晚饭,老何就去赶牲畜,他先到小河边去牵马,准备今天走远一点。一路上看到了牛,羊。找到邻居黄明生家。他问:你们的猪是公猪还是母猪?骟了没有?老何照实回答:母猪,没割,买的架子猪,准备过年做年猪的。老黄笑了,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成了褶子。他说:不用找了,过天把牠自己会回去的,你舍不得牠,牠也舍不得你呢。老何只好怏怏而回。他还没死心,在回来的路上,眼睛还是东瞅西瞅,总希望,能有意外发现。一路上,只听见马蹄敲击地面的哒哒声。
忽然,他听到了、猪特有的低沉的哼叫:哄、哄他下了马,牵着牠,蹑手蹑脚地朝着猪哼的方向搜索。哦,看见了。在不远处的刺叭弄里,有个黑东西在蠕动。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就喏、喏、喏地唤起猪来。过了一会儿,一只猪出来了,牠噘着长猪嘴,竖着猪耳朵,用小眼睛看着老何。另一只也跟了出来。
老何看那刺叭弄里、还有个什么东西在动,枝条密了缝隙小,里头太暗,看不清楚,反正还有个什么东西在里面。他上了马,大声的吆喝着,还不快走两只猪便悻悻地走了过来,老何用打狗棍往前一指,两只猪就乖乖的朝前走去。牠们走得悠然自得,嘴里还哄哄哄地哼着,那小尾巴,在屁股后面左右甩着,好像在说:已经玩够了,回去就回去吧。
一路上,收了羊和牛,浩浩荡荡回到家,永秋见猪回来了,她也很高兴。现在她把心思都放在庙上。自从修庙的事儿铺开以后,老何不出头,师父也不好管,具体的事情都交给永秋。现在米又快没了,他就铺排,叫老何明天到陈家沟去驮米,顺便把菜买回来。老何答应说:说明天一早就去
第二天吃了早饭,老何就把牲畜放出去,看到羊鼓着大肚子,他心里直嘀咕,快生了,怎么伺候月子?一点儿都不知道,到陈家沟去,还要好好问问。现在牲畜对环境也熟悉了,都是散养,给他们充分自由,喜欢到哪吃就到哪吃。牛和马吃草比较固定,就是沿小河沟,羊的活动范围大了一些,有时在沟边吃草,有时在灌木丛,刺叭弄吃嫩枝树叶,猪是到处乱窜,到处乱拱,拱到什么吃什么?
老何看那两只猪,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他就悄悄跟在后面,怕惊动牠,怕被牠们看见,他离得尽量远一些。两只猪走到昨天隐藏的地方,哼叫声都变了,听得出是嗲声爹气的,老何躲在树丛后,睁大了眼睛看着。这时从一个刺叭弄里伸出一个长猪嘴,猪嘴两边伸出很长的獠牙,哦老何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这么长的猪嘴,该有多大的猪呀,起码四百斤哟。接着,那两只猪就钻进了刺叭弄里消失了。老何现在明白了,是那野公猪,拐走了我们的公主。回想起前些时候,就有征候,老是心神不定地哼叫,应该是发情了,马在春天时,也是这样,怎么没有想到呢。羊快生了,猪再来两窝,又多了一二十个。他为以后这个大家庭发愁。
咋办?他心里在打鼓,明年还要给马配种,想到这里,心里很乱,光这几个牲畜就够对付的了。在回来的路上,他很后悔,怎么买的时候没有想到呢,只图便宜,都是母的。母猪阉割,要开膛剖肚,很危险,不骟每年要发情,到处乱叫乱跑,要配种。有了崽,这猪一下就增加好多,怎么照顾得过来?马和牛要干活,光吃草不行,还得吃点粮食。猪倒是只吃一顿,但猪多了也要吃不少,母猪怀了小猪,年猪咋办?猪油也没了,腊肉也没了,想到这里很是懊恼。
老何从小河沟把马骑回来,准备安上驮架,到陈家沟驮米,永秋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就出来看,见老何还没有走,就说:你是想在陈家沟吃饭吗?走晚了就赶不上家里的饭了。老何说:我来拿驮架呢永秋问:你走的时候忘了老何说:不是,刚才我去看猪去了。他就把野猪的事儿说了一遍,永秋红着脸听完后说:你也是闲得没有事了,去管猪的事儿。老何说:不是,要是真怀上了,明年开春,生了一二十只小猪,咋整?你喂得起吗?永秋说:你还怕没人要?一只小猪五块,二十只就是一百块呢。老何拍了拍脑袋说:我真笨,怎么就没有朝这方面想呢,养两三个月,就有一二十斤了,哎!他叹了口气,今年的年猪是杀不成了。永秋说:你前面的弯转过来了?怎么后面的弯儿就转不过来?你拿钱买肉不是一样吗?卖了猪崽,你可以买三头肥猪呢。老何拍了拍脑袋,他笑着说:最近脑子不够使了。我看那头野猪,有三四百斤呢,打了,我们都吃不完,永秋问:怎么打?拿棍子打呀。这倒提醒了老何,他没吱声,安上托架就走了。
在路上,他就琢磨,野猪跑得快,而且很建壮,拿棍棒打肯定不行,只能用枪,上次老赵打那只野猪、就是一枪毙命。上次自己立房子,多亏老赵打的野猪,一直到房子立起来,肉才吃完,省了不少钱。
野猪晚上出来活动,你看不见,白天牠藏着,你找不着,就是看见了牠,你也追不上。老何在心里想着:用快枪,打埋伏。他脑子里正孕育着一个方案。
晚上,大家在堂屋坐在一起摆龙门阵,老何说:住这里的几个女宾都睡了,我们小声一点。修庙铺开了,看样子要到明年端午才能完呢,师父说:今年还有四个月,明年四个月,要八个月呀。永秋说:差不多,前面主要是备料,你看那么多石头,够谭师傅打的了。怎么弄,师傅们自有主张,我现在担心的是钱不够,二十多人,光吃饭一个月就要开销一百五十块,八个月,要一千二百块钱,还沒算师傅们的工钱。
修庙所募集的资金,共有一千块出点头,加上师父多年积攒的钱,一共有一千三四,现在都由师父保管,用多少,就问她要多少。永秋问师父:师父,你看钱够不够呀?妙常师傅看了看她,又转过脸去看了看老何,她说了句活话:可能够了老何听了,觉得蹊跷,大家吃饭、再加上师傅的工钱,总要一千五六吧,明摆着不够嘛。他就问师父:二十多个人,八个月,光吃饭都要一千二,加上工钱,其他杂七杂八的用费,总要一千七八。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师父看着老何和永秋,就是不应声,老何猜到了十之八九,他说:我知道了,妙常师父,你就说实话吧,反正钱用在庙上。师父看老何已经猜到,反正以后去取,还得叫老何去,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只好实话实说:钱还有,是老师太一辈子积攒的功德香火钱,修庙是师太的夙愿,把钱用在庙上,也是师太的心愿。老何紧追不舍,就问她:到底有多少钱呀,看加起来看够不够?。师父说:埋在山上藏经阁的,有一千大洋。说完,师父低着头,用手捂着脸,哭了起来!永秋忙过去,用手去抹她的后背,她说:用来修庙,正是师太的夙愿,多少年了?想修都修不起来,现在动工了,到了明年,我们观音阁,可就风光了。老何说:等现在的钱用完了,再去取不迟,其实,我早就估计到了,募捐的钱、可能不够,我也有所准备。永秋说:你还有钱呀,打埋伏,藏着掖着的,偷偷摸摸见不得人。
老何看了她一眼,哎他叹了口气说:妳还没有尝过?身无分文,缺衣少食的滋味儿,钱是多么的可贵呀,想当初,我们来到观音阁,带的口粮已经吃完,蓬头垢面,穿得破破烂烂,王太太说我们是叫花子呢,老赵受了伤,是抬着来的,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是师父收留了我们。帮师父完成师太的夙愿,也是我们的心愿,他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说:没有金刚钻儿,不揽瓷器活,开始促成修庙,我们就有准备。师父说:你不说实话,害得我成天担心受怕的,就怕最后钱不够,收不了场。我说呢,你全力促成这事儿,蛮有把握的,自始至终都是推着我走。永秋问老何:你到底还有多少钱呀?怎么没看见呢。老何说:叫妳知道了,还得了,不过也没有多少,几百块钱吧。
师父说:你们来时身无分文,怎么发的财?她两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莫不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老何说:妳看我们是那种人吗?佛家要求不杀生,那是不分是非,如果坏人要杀好人,怎么办?那是你死我活的,只能把坏人杀死,其实,佛也惩恶扬善,对坏人,要用电打雷劈,死了还要打下十八层地狱,所以不杀生,不能一概而论,我那些钱,是惩恶杨善,佛赏赐我的。师父还记得不,上次我们送妹伢子回老家,正好碰到王太太一早赶来烧头炷香,说她家的船和人,在天口被扣了,来观音阁烧香许愿,求菩萨保佑。无巧不成书啊,我们正好要路过那里,于是我们就一路商量,到了城里,就马上带着老赵一块儿坐船走了,第二天赶到天口,就把那个检查站端了,救了她家三儿和船,我们烧了检查站的房子,缴了几支枪,抄到一些钱,骑着马坐着滑竿儿就回来了。妳说这是不是老天爷安排的?妳问王太太,是不是菩萨保佑的?师父说:我看你头上有一道红光,杀气很重,以后要好好修行!不得杀生。
天凉下来了,老赵正在摊子里边儿和陈大姐说:冬天山上冷,想给老何做双棉鞋。话还没有说完,老何骑着马就到了摊子前,老赵连忙招呼:怎么一大早就来了?进来、进来。陈大姐接过缰绳,把马牵到屋里,然后穿过屋子,到后边儿去了。老何在后边喊:河坝有草,就拴在河坝吧。老何是想支开陈大姐,有些事儿还得避开她。老何看着陈大姐的背影说:哎,老赵,我看陈大姐有那个意思呢,你也二十好几了,你要是觉得行,我去给黄老师说说,叫他去问问,如果陈大姐同意,就定下来,免得一天在这里进出,别人说闲话了。老赵连忙说:不行、不行,我是个残废人,自己都顾不过来,哪还娶得了堂客,上次我就说过了。再说,你比我大、都没说这事,我着什么急呀,另外呀,这地方,始终是异乡异土,家有高堂,自然是要回本乡本土的。
老何掏出烟卷,点着后抽了一口,这时就听到街上人声嚷嚷。只见一个大汉,拿着一根扁担,在追赶一个穿黑色香云纱的男子。快追上了,他把扁担高高举起,准备砸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后面一个姑娘赶来,死死地拽住那大汉的胳膊,连声喊:打不得,打不得。大汉才将扁担放下。那个穿香云纱的男人,趁这个机会,才狼狈逃跑了。
街上站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正好黄老师从这里过,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就来问老赵:是什么事这么热闹啊老赵就把刚才看到的,说了一遍。老赵认得那个姑娘,就是隔了几家,杂货铺夏家的姑娘。这姑娘是几年前、捡来的一个小叫花子,在夏家,说是丫头又不像丫头,说是养女又不像养女,没有名分。但她还是喊夏家大婶儿妈。一天就是做饭、做家务,今年才十六呢。那大汉是挑水卖的、叫龙生。没爹,没妈也没有家,以挑水卖为生。呵老黄说:我知道了老赵说:你人都没见到,你就知道了,你知道什么?老黄说:我们这个县城不大,两万来人吧,这里的头面人物,是数得过来的,可以说都认得。你说的那个,穿香云纱的男人,是镇长家的兄弟、王二。中秋都过了,还穿什么香云纱呀,真正的纨绔子弟,三十多了,还没有家室。老何说:他家那么有钱有势,还怕找不到啊。老黄说:不是找不到,高不成低不就的,后来索性就不找了,他说家花没有野花香,野花没有家花长,成天寻花问柳,这不是、又看上腊梅了,时不时来纠缠。这腊梅,你不要看个高,才十六呢。前几年来的时候,又瘦又黑又矮,如今出落得像一朵花似的。今天可能夏大嫂不在,被龙生撞见了,给了他一扁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