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还不走?这个事实又让沈半夏的思绪纷乱起来。事到如今,该说清楚的都说了,她还留在这儿干什么?他自认对她已经无话可说了。却又不得不承认,就在刚才那一瞬间,许多回忆没来由的,突然一窝蜂涌现在他眼前…
而在这之前,他从不曾留心去记得的,甚至都想不起来的那些细枝末节,还有刻意被他忘却的所有往事,他全都记起来了。那无一不是与她相关的画面,只是一时不察,便又再一次整个占据了他的内心。那些逝去的青春碎成一片,只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她。他说她自欺欺人,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让她离开,始终不是与她产生隔阂的原因,而是在与自己为敌。当初,他能够喜欢她,并非偶然,若再重来一次,他没有把握,兴许还会一生都再放不开手了。从见到她再次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楚自己从未真正心灰意冷过,就算曾经有,那么,她的出现,也终将令一切都开始死灰复燃。他比任何人都确信她有这个本事…
说到底,他是怕她再次出现,又会再次离开。他真的怕了。也终究,太寂寞了。自她走后,他只能日复一日,不厌其烦的守着自己心里那片净土,一如照看百草园里的花草一样。但他也明白,参天大树,始于幼苗。而爱才刚一萌芽,也弱不禁风得很,他还来得及不让它扎根太深。这么多年,他一个人,还只寂寞而已,但她出现了,却是在加剧他的孤独。
回忆还在不断涌现,一如潮水急流,奔向往日岁月的暗礁,一时间仍风平浪静,他索性大开闸门,让内心的洪水尽归江海,他平不了的,江海自可平。最后,那些波涛汹涌终于化成一处处涓涓细流,注入一弯清泉之中,待他驻足,但见碧波微漾,一抹倩影立水中。
随之而来的,一幕接着一幕浮现在他眼前。一开始,他们只是相视而笑,言辞有礼,偶尔互相帮忙,就算小事,也不吝于开口道谢。接着,他们便低头交谈了起来,有时是她侧耳听他说话的模样,有时是他垂下眼去瞧她手中纸张的模样。
那时,她的声音总时不时围绕在他耳畔,他常想不通的是,一个女子到底是怎能做到如此“不耻下问”的,并且问的,还都是相同一个问题。不是这个应该怎么办,就是那个应该怎么办?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不耐烦过,因为她看起来仿佛完全什么都不懂似的,对一切事物孤陋寡闻得出奇,甚至还不怎么介意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无知,也不怕丢了女子的脸面。那样子,并不是在作假,显而易见,他能分辨得出来,她是真的什么都不太懂。
她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竟能对周遭事物不了解至斯?这难道不是任凭心智再怎么缺失的人,都很难办到的么?身为一个女子,她不可能不晓得,自小就该学习应对的一切礼仪与进退规矩。尽管沈习的马脚尚未暴露出来,可沈半夏忽然一下就敢肯定,她一定不是本国人。长婴的女子,是不能够容忍自己在任何人面前,显现出一丁点儿对人情世故太过愚钝的样子来的。她们往往无法坦然面对的,是自身的缺陷,那令她们耻于信口开河一类的说辞,就算真是深巷愚人,不谙世事,也早已懂得用沉默或者故作高深的姿态加以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