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女皇的身体一直都抱恙,据某御前女官所言,陛下已有一段时日总在退朝之后,独自一人在御书房里,沉思默想直至深夜,这几日,甚至连凤后那儿也鲜少驾临了。
尽管如此,各宫遣来送汤送药的奴仆也仍是丝毫未减,这一片赤诚之心多么感人,可到底没来得及起多大作用,就都转手落到近侍女官的肚子里去了,也正因如此,主子们才能有幸知道陛下对于他们心血来潮的献殷勤原来甚是欢喜。
如今已是秋季,入夜更露寒,晚间再不适宜过度忧思,太医院的人闻知此事,皆操碎了心,也曾多次上奏恳请陛下为了国家而保重身体。众人费了好一番唇舌,可惜忠言向来逆耳,新晋医女虽然幸不辱命,把精力全灌注到医书中去小有成就,但说起话来不知拐弯也是真的,惹得女皇不高兴自是在所难免,后来,只得将三日一诊的平安脉安排为每日一诊,勉强了事。
大臣们很多暗地里皆以为女皇已经病危,但看陛下在指点江山时却仍如往日那般游刃有余,也就放下心来,半是庆幸,半是怀疑的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官儿,至于背过身去,陛下究竟是要继续风花雪月还是咳嗽得要死,这些她们如今都是听之任之的了。
和亲之期迫在眉睫,这几日整个灵泉殿内张灯结彩,所到之处都遍布红毯,庭院里本来空如旷野,一夜之间竟也堆得金玉满堂了。价值连城的物什就是不一样,连在太阳底下照耀出的光,都好似有把柳细枝给晃成摇钱树的魔力。
但这一切对于南婴而言,都不再具备什么意义了,从那床上躺着的人开始昏迷起,他眼前这些事物,好像也随她的意识一同消失了。而他至始至终,为了她所做的全部努力,也将在她沉睡的梦里,化为一场虚妄。
沈习睡了两日,若老医女的说法果真要一言不差的应验,也许还不止两日。南婴坐在床榻,有了心理准备,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紧闭的双眼,打量着那沉睡的容颜。
他心里奇怪的镇静,无波无澜,人也显得既不难过,也不悲伤,只是觉得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这让他产生了些许怜惜之情。他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手指不经意间略过她的鼻息,她还没有断气,他却愣住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竟没有丝毫心疼之感。
她这样熟睡着,也不像往日那般对着他笑,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胸口微微起伏,一袭棉白睡衣,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几乎恬淡得无欲无求了。他看不到半点她眼中隐藏的热意,又好像幡然醒悟,这样平淡无奇的一张脸,原来在那曾使他的灵魂不断追寻,为之忧思的东西消失后,就不再显得那么令人迷恋了。他仔细打量她的眉眼,越看越觉得如此,似乎还更深一层的察觉到,其实,他好像并不爱她,也并不怎么爱她这个人了。
“睡吧。就这样沉沉睡去,把世间一切不愉快的前尘过往都忘掉。我会让你醒来,当你再度睁眼,那时,我将与你有个真正的了结,若你,还是你的话。”他莫名其妙的说完这番话,便浅浅一笑,一撩衣袍出了寝室。
走廊里迎面而来一群手捧瓜果的侍人,他们见殿下步履匆匆的出了灵泉殿,不知发生何事,但看殿下眼中一如既往胜似骄阳,眉宇间却有浓得化不开的云雾,也就没人敢上前询问了。
此时,御书房外传来一声高呼,原来女皇比往日更早看完奏折,一时雅兴,难得打算草起一幅鸾凤合鸣,正凝神定气间,被此一呼惊得笔尖一颤,待回过神来,点睛之笔已成画蛇添足。立在旁已久的女官,看着陛下仍拿着笔一动不动,直盯着纸上撇出去的黑点,眉头一个劲儿直拧,前额顿时似有冷汗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