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成帝咸和三年戊子,公元328年春季,正月,温峤来救援建康,屯军寻阳。
韩晃偷袭在慈湖的司马流,司马流素来怯懦,临战时吓得吃烤肉不知道往嘴里放,结果兵败身死。
丁未二十八日,苏峻带领祖涣、许柳等士众二万人,渡过横江,登上牛渚,屯军于陵口。朝廷军队抵抗屡败。二月,庚戌初一,苏峻到达蒋陵的覆丹山。陶回对庾亮说:“苏峻知道石头有重兵戍守,不敢直接前来,必定从小丹杨南道徒步前来,应当埋伏兵众截击,可以一战擒获。”庾亮不听。苏峻果然从小丹杨前来,因迷路,夜间赶行,军队各部混乱。庾亮听说后才感后悔。
朝廷士人因京城危急紧迫,大多遣走家人向东避难,只有左卫将军刘超却把妻子儿女迁居宫内。
朝廷下诏让卞壶都督大桁以东军事事务,与侍中钟雅率领郭默、赵胤等人的军队与苏峻在西陵交战。卞壶等人大败,死伤数以千计。丙辰初七,苏峻进攻青溪栅,卞壶率领各路部队拒敌,无法阻止其攻势。苏峻乘风势纵火,烧毁朝廷的台省及诸营寺官署,一时间荡然无存。卞壶背部的痈肿刚好,伤口尚未愈合,支撑着身体率领左右侍卫苦战至死,两个儿子卞和卞盱跟随在父亲身后,也赴敌战死。他们的母亲抚摸着尸体痛哭说:“父亲是忠臣,儿子是孝子,还有什么遗憾呢!”
丹杨尹羊曼领兵戍守云龙门,和黄门侍郎周导、庐江太守陶瞻都战死。庾亮帅士众准备在宣阳门内结阵,还没来得及排成队列,士众都弃甲逃跑,庾亮和兄弟庾怿、庾条、庾翼及敦默、赵胤都逃奔寻阳。临走时回头对钟雅说:“以后的事情深深拜托了。”钟雅说:“户梁折断,屋椽崩毁,这是谁的过失呢!”庾亮说:“今天此事,不容再说。”庾亮乘坐小船,乱兵竞相掠夺抢劫,庾亮的左右侍从用箭射敌,结果误中船上舵手,应声倒仆。船上人都大惊失色,准备逃散。庾亮安坐不动,缓缓地说:“这种手法怎么能让他射中寇贼呢!”大家这才安定。
苏峻的军队进入台城,司徒王导对侍中褚说:“皇上应当在正殿,你可发令让他急速出来。”褚立即进入内室,亲自抱着成帝登上太极前殿。王导及光禄大夫陆晔、荀崧、尚书张一同登上御床,护卫成帝。任刘超为右卫将军,让他和钟雅、褚侍立在左右,太常孔愉则穿着朝服守护宗庙。当时百官逃奔离散,宫殿、朝省悄然无声。苏峻的兵众进来后,叱令褚让他退开。褚正立不动,呵斥他们说:“苏峻来觐见皇上,军人岂能侵犯近!”因此苏峻的士兵不敢上殿,冲进后宫,宫女及太后的左右侍人都被掠夺。苏峻的士兵驱赶百官服劳役,光禄勋王彬等都被棍捶鞭挞,命令他们担着担子登蒋山。又剥光成年男女的衣物,这些人都用破席或苫草自相遮掩,没有草席的人就坐在地上用土把自己身体盖住,哀哭号叫的声音,震荡于京城内外。
当初,姑孰被攻陷之后,尚书左丞孔坦对人说:“看苏峻的势头,必定会攻破台城,我从来不是士兵,不需要军服。”等到台城被攻陷,穿军服的人大多死亡,不着军服者倒没什么。
当时官府拥有布匹二十万匹,金银五千斤,钱亿万,绢数万匹,其他物品价值与此相当,苏峻尽数耗费光,掌管皇帝饮食的太官只有用大火烧剩下的数石粮米,以供成帝御膳。
有人对钟雅说:“你禀性诚信坦直,必定不被寇仇所容,何不早作打算。”钟雅说:“国家的祸乱不能匡正,君王的危殆不能挽救,各自遁逃以求免祸,这还怎么当人臣呢!”
丁巳初八,苏峻矫称诏令大赦天下,惟有庾亮兄弟不在赦免之列。认为王导素有德行和名望,还让他保持原职,位居自己之上。祖约任侍中、太尉、尚书令,苏峻自任骠骑将军、录尚书事,许柳任丹杨尹,马雄任左卫将军,祖涣任骁骑将军。弋阳王司马拜见苏峻,称述苏峻的功德,苏峻又让司马当西阳王、太宰、录尚书事。
苏峻派兵进攻吴国内史庾冰,庾冰抵挡不住,放弃郡国逃奔会稽。到浙江时,苏峻重赏搜捕他,十分急迫。吴国的侍从、门卒带领庾冰进船,把他用芦席覆盖起来,呤啸着摇动船浆,逆流而上。每逢遇到巡查哨所,就用杖叩击船身说:“何处寻觅庾冰?庾冰就在这里。”众人认为他喝醉了,毫不怀疑,庾冰因此幸免。苏峻让侍中蔡谟出任吴国内史。
温峤听说建康失守,号啕痛哭。有人前往探问,也是相对悲泣。庾亮到寻阳后宣谕太后诏令,任温峤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又授予徐州刺史郗鉴为司空。温峤说:“今天应当首先翦灭叛贼,尚未建功却先授官,还怎么示范天下!”于是推辞不接受,温峤素来看重庾亮,庾亮虽然战败奔逃,温峤却更加推重奉承他,分出部分兵力交给庾亮。
后赵实行大赦,改年号为太和。
三月,丙子疑误,庾太后因忧愁驾崩。
苏峻向南屯兵于湖。
夏季,四月,后赵将领石堪攻宛,南阳太守王国投降石堪随即进攻驻于淮水岸边的祖约。祖约部将陈光发兵攻击祖约,祖约的侍从闫秃,相貌与祖约相像,陈光以为是祖约,把他擒获,祖约越墙逃脱。陈光逃奔后赵。
壬申二十四日,明穆皇后入葬武平陵。
庾亮、温峤准备起兵讨伐苏峻,但道路阻断,不知道建康的消息。适逢南阳人范汪到寻阳,说:“苏峻政令混乱不一,贪婪强暴,肆无忌惮,已显现出灭亡的征兆,虽然暂时强大,但很容易转化为弱小,朝廷到了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应当及时进攻讨伐。”温峤深以为然。庾亮征召范汪为参护军事。
庾亮、温峤相互推举对方为盟主,温峤的堂弟温充说:“陶侃职位重要,兵力强盛,应当共同推举他为盟主。”温峤便派遣督护王愆期到荆州,邀请陶侃和自己同赴国难。陶侃仍然因为未能参与接受遗诏怀恨在心,回答说:“我是守戍边疆的将领,不敢逾越职分。”温峤多次劝说,不能使他回心转意。温峤于是顺应陶侃的心意,派使者对他说:“仁公暂且按兵不动,我当先行进讨。”使者出发已有两天,平南参军荥阳人毛宝出使别处归来,听说此事,劝说温峤说:“凡是干大事,应当和天下人共同参与。军队取胜在于和同,不应当有所别异。即使有可疑之处,尚且应当对外表现出无所察觉,何况是自己显露离心呢!应当急速追回信使改写书信,说明一定要相互应从,共同进发。如果赶不上先前的信使,应当重新派遣使者。”温峤心中醒悟,当即追回使者改写书信,陶侃果然应许,派督护龚登率军见温峤。温峤有士众七千人,于是列名上呈尚书,陈述祖约、苏峻的罪状,传告各地方长官,洒泪登上战船。
陶侃又召龚登回来。温峤给陶侃写信说:“军队能进不能退,能增多而不能减少。近来已经将檄文传播于远近,呈告您的盟府,约定下一次半月时分大举兴兵,各郡军队都已上路,只等您的军队到达,便一同进发了。您现在把军队召回,使远近之人感到疑惑,成败的根由便将决定于此。我才能浅薄却责任重大,实在需要凭仗您的厚爱,遥遵您的成规。至于说到率先启行充当先锋,我不敢有二话,我与您如同首尾相卫、唇齿相依。惟恐有人不理解您高深的意旨,将会认为您不急于讨伐叛贼,这种舆论一旦形成则难以弥补。我和您都担负着地方统帅的职责,安危休戚,按理应当共同承受。况且自从最近交往以来,来往频繁,情深义重,一旦有急难,也希望您率兵相救,何况是国家的危难呢!今天的忧患,岂只是我这一州,文武百官谁不对您企足翘首期待?假使此州保不住,祖约、苏峻在此设置官长,荆楚西部临近强大的胡寇,东部与叛贼相临,再加上连年饥馑,将来的危殆,就会远远超过此州的今天。您进,当会成为大晋的忠臣,与齐桓公、晋文公的功绩相匹退,则应当以慈父的情爱,去雪爱子被杀的痛楚。如今祖约、苏峻凶逆无道,造成的罪孽震动天地,人心一致,都切齿痛恨。现在的进攻讨伐,犹如以石投卵罢了。倘若再召回军队,这是在几乎成功之时自己制造失败。期望能深切体察我所说的这一切。”王愆期对陶侃说:“苏峻是豺狼,如果让他得志,天下虽大,您难道能有立足之地吗!”陶侃深深感悟,当即穿上作战服装登船。儿子陶瞻的丧礼也不参加,日夜兼行赶来。
郗鉴在广陵,孤城缺粮,挨近胡寇,人心不稳。得到诏书后,当即流着眼泪誓师,来赴国难,将士们人人奋勇争先。郗鉴派将军夏侯长等微行前来对温峤说:“有人听说叛贼准备挟迫天子向东到会稽,应当事先设立营帐壁垒,占据要害之地,即可防止他逃逸,又能切断叛贼的粮食运输,然后再坚壁清野,坐待叛贼。叛贼攻城不能取胜,旷野又无所劫掠,东边的道路既然阻断,粮米输运自然断绝,必定不战自溃。”温峤认为很对。